第6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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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故地 簾影搖動, 疑是玉人來。 燭火照出一道斜斜的光,沈今鸞呆呆地看著自己的身上,漸漸覆了一件月白色的盤扣窄袖胡裙。 雪色皮毛滾邊, 鑲繡金絲團花紋,雖不如京都錦繡羅緞華麗,但在邊遠的朔州已是十分精致的服制。 “這個顏色……” 她看得出神,有幾分猶豫地道。 “你從前, 穿淺色?!贝购熀竽腥藷o言良久, 忽然道。 沈今鸞微微一怔, 垂下了眼。 是啊,可惜做了皇后, 從來只著正紅遍地金的衣料,翟衣上六宮之主的顏色。 這后宮之中,唯有她有資格穿大紅, 她便習慣穿大紅, 忘記了自己從前喜歡的,從來不是紅色。 她生怕自己不穿紅,就好像壓不住宮里的其他女人。 可入宮后, 她卻偶爾摸著箱柜里淺色的料子出神。 不知已是多少年沒穿過月白的衣服了, 她有幾分不自在, 對著燭火, 左顧右盼, 攏了攏發絲,斂了斂袖口,喃喃道: “好不好看???” 聲音很細小, 他卻聽到了。 還是像是那個初入京都時,極為在意體面的北疆小娘子。 “很好看?!?/br> 顧昔潮抑住喉間的澀意, 釋然一般地回道。 仿佛是一個長久無望的心愿終于得了償。 說起來,顧家九郎從前的心愿很簡單。 就是把青梅竹馬的心上人娶回家,日日給她裁新衣,不讓任何人欺負她。 哪怕生母是舞姬的庶子,父兄皆在,只要好好念書,習得孔孟之道,考上了功名,在朝中得一份閑職可以立身。 便可以娶妻生子,笑看新婦穿新衣,紅的白的,明艷的清秀的,白日端莊的,夜里嬌媚的…… 小娘子花容月貌,自是穿什么都好看。 可是心上人是皇家看中的人,入京之后,便成了太子妃的人選,聽聞太子殿下也甚是屬意于她。 如此,他簡單的心愿就注定無法容易實現,注定,是一條艱難萬險的路。 自小甚少煩惱的富貴公子數夜未眠。他從未想過,與他在一道的小娘子終有一日要嫁給別的人。 本朝的恩科本是三年一度,考取功名再求娶已是來不及,留不住她的。 于是,從來只讀圣賢書的富貴公子一咬牙,扔了紙筆,從了軍。只等得了軍功,便能以軍功求娶心上人。 還好,大哥是行伍出身,待他如兄如父,親自手把手耐心地教他。 還好,他天賦極高,運氣也不賴,初生牛犢不怕虎,首戰便大敗了敵軍,回京還封了將軍,終于得了他心心念念的那一道賜婚圣旨。 那圣旨鑲著金邊,白日里他也要偷偷拿出來看好幾遍,入夜在榻上投著燭火也翻來覆去地看。 少年心性,滿懷希冀,日日夜夜手捧著圣旨,連給她裁的新衣花色都想好了。 不曾想,一場突如其來的敗仗,將所有的希冀被砸個粉碎。 從今以后,他見她之時,她身上只有一件猩紅的皇后翟衣,像是將她整個人吞沒在里面。 而今,十五年后,再看她穿新衣,一個生了白發,一個成了鬼魂。 幸好,還有犀角燭火微光,可見鬼魂一襲月白長裙裊裊如煙,勾勒出小娘子態濃意遠,清艷絕塵,似幻似真。 她正好奇地在燭火前飄來飄去,指了指白壁上自己的影子,驚喜地道: “這個蠟燭,竟照見我的魂魄?!?/br> 她似是注意到身后男人的目光,一回身望過來。 顧昔潮的視線已移開,蜻蜓點水,一刻也不再停留,唯有心跳如擂鼓不息。 讓邑都刺殺自己,設下陷阱之時,他仍是擔心她不會就此現身。 他既有一份沒由來的堅信,又不敢真的相信,她會在意自己的生死。 就算她真的來了,他怕她還會有什么古怪的辦法讓他看不見她。 鬼使神差地一般,他在蠟燭上灑了犀角粉,隨之燭火燃燒,照亮一室陰暗。 從來不信之人,愿意為之迷信。 此時此刻,滿堂燭火如霞,煙霏云斂,果真照出了魂魄的姿態。 原本蒼白的魂魄在一襲裙中如同生出了血rou,姿容盈盈,無限端莊之中猶生一絲嫵媚。 顧昔潮面無表情,挪開了目光。 仿佛只是看著,亦會不受控制,亦是一種逾矩。 燭火搖曳里,沈今鸞絞著鬢邊一縷長長的發絲,嘆了一口氣道: “剛才,邑都好像看到我了?!?/br> “他明日醒來,便不會記得了?!鳖櫸舫钡氐?,“就算他記得什么,我也會讓他全部忘掉?!?/br> 沈今鸞不由轉過頭,看著他道: “我覺得奇怪,你為什么就一直都能看見我呢?” 顧昔潮摩挲著的金刀柄,良久不語。 五歲之時,顧家就為他請了朝中大儒開蒙,直至成年,他不語怪神,不信鬼魂。 此生所作最迷信之事,不過是十年如一日,給故人靈前上三炷清香。 自從在喜喪之中再見到她,他曾無數次懷疑過,自己是在做夢。因他心中的意念太強,經年無法泯滅,才從夢中生了這般虛妄的幻象。 他太貪,以致于一向深思熟慮的人不敢去細想,為何她的魂魄唯有他可見。 只因這樣世間獨一無二的“看見”,是一種隱秘的私有,近乎卑劣,違背了他自小以來的教養。 然而,她這一句問,驚破了這個夢境里他刻意克制平復的湖面。 微妙的漣漪正一圈一圈地蕩開去。 他垂下雙目,手指握緊,道: “你不想被我看見?” 沈今鸞搖了搖頭,卻開始訴道: “我剛死的時候,滿心都是怨憤。我恨自己還沒找到父兄的尸骨,怎么就死了,我恨自己不能輪回轉世,就算死了還要困在這個我所厭惡的人世?!?/br> 十歲身負家族使命入京,所有人都明里暗里規訓她,立要端莊,坐要得體,像那些世家貴女一般行止,才有體面。 她在京都沒有根基,體面就是她安身立命的根基。她身負沈氏興衰榮辱于一身,萬不可讓家族蒙羞。 只可惜,她苦苦攢下的名聲毀在了父兄死后,家族分崩離析之時。 她少時在意的體面,抵不過埋在北疆凄風苦雨里的累累白骨。 于是,她為了復仇坐穩后位,不擇手段,殺人如麻。甚至不惜求托巫女,行厭勝之術。 千夫所指,萬人唾罵。 元泓最后看著她面目全非的模樣都失望透頂,收走了她的鳳印,后悔予她那身翟衣。 她可以想到,在她死后,定會有人嘲笑她這個妖后到底是個不入流的軍戶出身,比不得百代世家出來的女子賢良淑德,堪為天下女子表率。 史書工筆會寥寥一筆帶過她倉皇的一生: “妖后沈氏,素有兇名,不堪為后?!?/br> 到頭來,這一生她心力交瘁,所求皆非,甚至連喜歡的顏色都不能穿在身上。 沈今鸞低垂著頭,輕聲道: “后來,我的魂魄回到了北疆,還能繼續和你一道尋找尸骨。我有時覺得,我沒有真正地死去?!?/br> 她難得不見一絲嘲諷,亦無調笑,而是認真地道: “即便你我素有仇怨,今時今日,只有你能見我,我覺得也不賴?!?/br> “若無人再能見我,我才是真的死了?!?/br> 他是她與人世唯一的聯結了。 顧昔潮靜靜聽著,黯淡的眸光里露出幾分訝異,還有幾分痛意。 她卻倏然笑了一聲: “這一路雖然歷經艱險,我卻覺得是比活著在宮里的時候更自在?!?/br> 她愛惜地輕撫月白長裙上精巧的團花紋,唇角微微翹起,低聲道: “今日有了新衣,我好像也格外的開心?!?/br> 滿是小娘子的情態。而從前,小娘子的心愿,也總是格外簡單,裁一件新衣,打一支釵環。要趕上京都最時興的式樣,不要再被那些高門子弟嘲笑了。 她才不是北疆的土包子。 而今,死了十年,她終于有了一件新衣。 顧昔潮目光微動,終是回頭望向她。 今夜,是他第一次完完全全地注視她的魂魄。她的樣貌,清晰得好像從前。 從前,只能在夢里看見。 今夜,好像又回到了少時。 燭火的光暈里,她就倚在案前,近在他的眼前。 她不是那個端莊華貴的皇后娘娘,還是那個坐沒坐相的北疆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