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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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羨在何處?給我找來!快!” 將軍素來沉毅穩重,如堅冰不摧。沒有人見過他這副模樣,渾身的殺氣像是烈焰熊熊地灼燒過來,如同焚盡一切的煉獄之火。 駱雄等親衛趕了過來,簇擁在他身旁,全是無措,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數日前,將軍方從歧山部歸來,就叫人疾行去嶗山找敬山道人??删退憧祚R加鞭,嶗山到此地最快也得半月,才不過三日,將軍怎么突然催起來了。 他們對視一眼,面對極為陌生的將軍,硬著頭皮地回道: “趙羨還在路上,不可能這么快……” “砰——” 顧昔潮忽然拔刀,一刀劈裂了圍在篝火邊的木樁。頃刻間,整座高大的篝火坍塌四散,壓不住震天的怒意。 “唉——” 空寂的雪地里,漫散的煙塵中,身后傳來一聲極輕的嘆息?;腥艋糜X。 顧昔潮身形凝滯,緩慢地回頭望去。 篝火上還在升騰的重重煙氣之間,一縷暗白色的裙擺從中流瀉下來,隨風輕輕搖曳。 像是一縷魂魄的幽影。 一頭云鬢散落,未綰發髻,不飾珠玉。身上是死時那一襲單薄的寡白素衣,堪堪蓋住腳趾,袖上襟口還留有殘存的血跡。 音容如昨。 顧昔潮怔在原地,一動不動。好像他一動,眼前的幻象便會湮滅無痕。 風雪漫天,清寂的人世間,那縷孤魂緩緩飄向他,在他面前攤開透明的掌心,輕聲問道: “顧昔潮,我的春山桃呢?” 這才想起,方才是去為她折花了。 他渾渾噩噩,不由自主地攤開掌心,方才摘的那枝桃花,已被他揉皺了。 她看到了,面露惋惜之色,又嘆息道: “哎,可是我走不動了?!?/br> “上來?!彼牭阶约旱?。 就像很多年前,那個少年在樹上對要摘花的少女說道。 起初,錦衣玉袍的少年身長玉立,舉止風流,把頭一揚,輕蔑地道: “沈十一,你死了這條心吧,我堂堂顧家九郎,怎會爬人墻頭,就為摘一朵花?” 后來,他撩起鑲繡流云金紋的袍角系在蹀躞革帶里,任由樹底下小小的人兒踩著他名貴的蜀錦,肩頭酸脹得不行,還要聽頤指氣使地使喚他: “顧九,再往高點?!?/br> “不對,再往右一些,哎,就差一點了……” 一旦折下她想要的花,就跑遠了。他追過去喊道: “下不為例了。君子愛花,賞之有道。照你這種賞花法,明年這棵花樹都要被你薅禿了?!?/br> “要你管……” 再后來,少女長高了些,不再梳雙環髻,一頭烏發松松綰就,揚著頭: “顧九,春山桃我自己爬上去摘?!?/br> 他拿手比了比她的個頭,才到他胸口高,無奈地道: “胡鬧,沈十一,你才這點高,還夠不上最矮的樹枝?!?/br> 她也抬高小手舉到頭頂,對著他比了比,拖長音“咦”了一聲: “為什么嬤嬤說我年年都在長高,卻還總是只到你胸口???” 少年忍俊不禁,本想抬手彈她腦門,指尖快要觸及之時卻收了手,只是輕輕拂過她的發髻: “你個小笨蛋,我也在長個??!” 少女“哦”了一聲,嘟著嘴,看起來不高興了。 少年望了望天,心頭哀嘆一聲,指了指自己的背,柔聲道: “上來?!?/br> …… 天上又下起了雪。 掠過所有人驚異的目光,顧昔潮用又背起了燒得支離破碎的紙人,一步一步走向小山前的桃花林。 越是臨近山頭,雪花越是大,如同鵝毛一般紛紛揚揚灑下來。 喧囂的人聲遠去,空曠的天地好似只剩下一個人,和一個只剩骨架的紙人。 山路漫長,仿佛沒有盡頭,比他和她這一輩子都長。 顧昔潮的衣袍沾了雪意,身軀的溫熱卻依舊滲入單薄的紙人。黑長的眼睫上落滿了細細密密的白雪,鬢邊的白發散開,劃過他的側臉。 當初的少年不曾料到此生終會和她背道而馳,一世為敵。此刻的顧昔潮卻早知道,魂魄終會消散離開。 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那么快。 那縷孤魂從殘破的紙人里伸出透明的手,一朵落花穿過虛空的掌心,沒入風雪之中。 “其實,紙人本就經不起折騰,沒有今日,遲早也會散架的?!?/br> 她的聲音有幾分艱澀。 顧昔潮步履不停。 早知道了,所以他才不計代價,用羌王的頭顱換來速去牙帳找尸骨的一場謀算。 不然,本還有更穩妥的辦法,不必讓那么多人都仇視他,不必用他從前不屑的陰詭之計。 他來不及計較了。 他派去嶗山的人行得太慢了,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放趙羨去嶗山修行。 是他臨走前那一句“待修成精進道術,可為魂魄重塑rou身”,令他心間一動,帶著一絲奢求的希冀,縱容自己放他去了。 她的時間,著實比他預料的要少得多。 她的聲音和她的魂魄一樣,輕飄飄的: “你,別怪邑都,他其實一直把你當做至交,只是一時意難平而已?!?/br> 生前睚眥必報的皇后在為害她的那一人在求情,是因為看到他而想起了誰? 誰和誰為了一樁舊事,分崩離析,意難平了整整十五年。 地上零落的花瓣越來越密,紛飛的大雪都掩埋不了。 顧昔潮腳步終是一滯,垂頭道: “好?!?/br> 她的聲音斷斷續續,像是猶豫了很久才開口,試探一般地道: “如果,我就要魂飛魄散了,你會不會繼續幫我找回父兄的尸骨?” 生前死后,一直念著的,還是這件事。 “你我之約,不論生死?!?/br> 他的回音短促有力,堅定不移,沒有緣由地令人深信不已,好像無論她求他什么事,他都會答應。 她笑了笑,像是如釋重負,像是放心了,又像是難過,道出: “那我便依你我之約,告訴你,解藥我藏在你的氅衣里了,可要記得要盡快服下……不然,你會和我一樣,成了孤魂野鬼的?!?/br> “好?!彼曇舯粺煔庋?,低啞得不成樣子。 “那,等你找到我父兄的尸骨。之后,你若能再回京都,能不能把我的尸骨也帶回北疆,和我父兄埋一起……” “好?!?/br> “最好能挑一處有春山桃的地方,”她聲音松快了些,指著盡頭處的桃花林,輕聲道,“每到春天,桃花瓣可以落滿我的墳頭?!?/br> “好?!?/br> 她像是聽膩了他重復的應答,閉闔了眼,等了許久才道: “那把金刀,當初你若是找我來要,我定是會還你的。顧昔潮,你為什么不找我來拿金刀呢?” 顧昔潮沒想到她又提起金刀,微微一怔,低下頭,扯動唇角,道: “臣,愿賭服輸?!?/br> 背上的她似是不滿意這個回答,靜默片刻,低聲嘆息。 雪太大了,讓他分不清哪一片是雪,哪一片是花瓣,哪一片是她正在破碎的魂魄。 肆虐的風雪中,男人頭一回手足無措的樣子,試圖攏緊已破碎得不成樣子的紙人,多護住一片分裂的紙皮。 “那我,還有最后有一問?!彼穆曄⒔?,如霧氣在耳側飄散,“我死前,你真的沒有給我送來一枝春山桃么?” 那幾株桃樹近在眼前。顧昔潮停下腳步,胸口翻涌著驚濤駭浪。 他張了張口,呼之欲出,卻只聽到她輕聲自問自答道: “那你現在去,我要那一朵開得好看的春山桃?!?/br> 顧昔潮將上涌的話全咽了下去。 “快點去,不許回頭看?!彼曇籼撊?,卻如少時那般頤指氣使,“我死時,形容丑陋,你千萬別回頭看?!?/br> 無論生前死后,還是最重體面。 “好?!?/br> 他最后應道。 顧昔潮將紙人從背上放下來,用氅衣覆上,為她遮風擋雪。自己則疾步繼續走向山頭的桃花林。 他幾乎是踉蹌著狂奔至桃樹下。照??v身攀上了樹枝,從最高那根枝頭上,折下那一朵開得最好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