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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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來舊衣?”顧昔潮聲音似是一滯。 沈今鸞莫名,音色有幾分急切: “你可記得,當時你用刀挖開了一片甲胄,底下那繡著并蒂蓮的衣料,是我當年親手繡給二哥的,我絕不會錯認?!?/br> 轎外靜了片刻,顧昔潮忽然停下了腳步。 “那片甲胄我確有看到?!彼穆曇粲拿?,緩緩地道,“可是,甲胄之下,什么都沒有?!?/br> …… 一人一轎疾行回到那處荒墳之時,山里又下了一場大雪。 白茫茫的積雪更深厚一層,將荒蕪的衣冠冢掩埋在雪下,凝作冰霜,結成凍土。之前的那片甲胄難覓蹤跡,只能一處一處地找。 顧昔潮一聲不響,親自挖開了好幾處荒墳,踏遍此地的腐尸爛骨。 想當年,顧昔潮也是京都盛名在外的矜貴公子,十指從來都是蘸徽州墨,握狼毫筆,掌雁翎刀的,怎么到了北疆凈干些挖尸盜墳的破事兒。 沈今鸞心頭既是焦急,又是艱澀,終于看到厚雪底下掩著的那一塊甲胄,污漬斑斑。 顧昔潮蹲身半跪,親手用雁翎刀一下一下又將那整一塊的甲胄從凍土里挖了出來。 歲月磨礪,甲胄黯淡無光,上面兇猛的夔牛紋卻依稀可辨,仿佛依舊在戰場上呼嘯吶喊。 甲胄銀光凜凜,他抬起手,慢慢地將它翻了過來。 沈今鸞的面色驟然變了。 甲胄底下空無一物,并無當初那角繡著并蒂蓮的衣料。 “不可能,我明明看到了?,F在怎么不見了?”她心中既是驚異,又是猶疑。 難道,鬼也會眼花嗎?還是她執念深重而生的幻覺。 “將軍!”“將軍……羌人!這里,到處是羌人……” 正在這時,空寂的山谷之中忽然傳來駱雄等人驚恐的呼聲。 崤山北已是關外,游牧各部復雜,多方盤踞,若是羌人此時來犯,定是要危及北疆邊防。 顧昔潮目色一凜,飛速起身回望,最后看著她道: “當年北疆軍皆戰死云州,馬革裹尸,令兄又怎會在崤山之中?” “北疆三萬里,你父兄的遺骨已無處可尋,何必如此執迷?” 即便顧昔潮此言合情合理,她仍是心有不甘。沈今鸞漠然地看著他,回敬道: “顧將軍既不愿幫忙,還是自求多福,毒發前尋塊好地,不要被仇家掘了墳頭,淪為和我一般的孤魂野鬼?!?/br> 顧昔潮無言,轉身往前面呼救的方向疾馳而去,身影轉瞬沒入了濃霧之中。 舉目四望,荒墳之間的這一場大霧還是經久不退。 甲胄再無半點光亮,四處哪里還有那塊衣料的蹤跡。沈今鸞找了許久,心漸漸沉了下來,紙人坍塌在雪地上。 夜空中連綿的陰云緩緩向她涌來,大片的濃霧盤旋,降臨,霎時籠罩住這一方小小的喜轎。 樹影婆娑,沙沙作響。沈今鸞靜坐在黑暗之中,被無邊無際的黑暗包圍著。 她忽然感到一絲氣息,魂魄一動。 是鬼氣。這鬼氣她很熟悉。 是鬼相公。 云霧最濃黑之處,飄蕩著一道暗灰的影子。那影子陷在黑暗里,輪廓的周身卻泛著凄寒的銀芒,在她的眼前一閃而過。 那銀芒,像是鎧甲所折射的光。光暈之中,似有一縷衣袍迎風拂動。 強勁的鬼氣令她周身發麻,眼皮沉重,勉強睜開一道罅隙,極力想要看清。 黑影緩緩抬起臉。往日俊秀的面龐陰郁駭人,如同得了癆病一般黯淡無光。曾經英挺結實的身姿不過一陣虛無的暗影,觸之即散。 沈今鸞認出了他,喉間止不住地發澀,嗚咽喚道: “二哥?” 鬼相公只是無言地望著她。 那身衣袍破舊發白,薄如紙皮,被吹得七零八落,隨著霧氣消散又聚攏。衣袍的下擺,一朵形態迥異的并蒂蓮,歷歷在目。 確是她二哥沈霆舟。 沈今鸞終于恍然,當時,她二哥的魂魄是在衣冠冢的積雪里沉眠。 那時,她看到的繡有并蒂蓮的衣料,是他的鬼衣,所以活人顧昔潮看不見。而方才,那衣料在雪地里她不見了,是因為二哥看到她來了,魂魄一直默默在她身后。 沈今鸞難忍悲痛,一聲一聲地喚道: “二哥!二哥……” 然而,她心心念念的二哥,只相隔她一丈之遠,任她如何呼喚,卻只渾然陌生地看著她。 唯獨那她親手縫制的衣袍聞聲大動,在風里劇烈地翻滾,如有感念,如在激烈地回應著她。 她記起,趙羨曾說過,人有三魂七魄,七魄承載人的七情六欲。而鬼相公作為徘徊世間多年的鬼魂,大多七魄散盡,不再具有人的情感和記憶,最后長久存在的,不過一股執念。 沈今鸞望著日思夜想的面容,眼眶一酸。 所以,薊縣人為鬼相公所辦的十九場陰婚,他從未現身,除了她魂魄初回北疆的那一場喜喪。 即便他淪為鬼魂那么多年,即便他記憶早已消亡,只要能感應到她的所在,聽到她的聲音,他就會不自覺地出現。 縱然他沒了人的意識和記憶,卻還記得她的氣息,記得要護著她。 沈今鸞渾身發抖,就像是溺入了水中,想要慟哭卻無聲亦無淚。 輕飄飄的紙人飛了起來,單薄的魂魄不由自主朝黑暗中的那道影子伸出手去,想要如從前般攥緊二哥的袍袖,可手心抓住的,不過是一道稍縱即逝的霧氣。 沈霆舟像是毫無神志,游魂一般來去,略帶狂躁地一直重復著: “不是叛軍。北疆軍,沒有叛國……” 她對著他的背影大聲道: “二哥,你在說什么?什么叛軍?” 背影忽然立在那里,不動了。 一剎那,那鬼魂倏然轉身,空茫無光的雙目似是迸射出熊熊火光,像是見到了敵人一般仇視著她,萬般憤恨,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咆哮道: “不是,叛軍!” 話音隨著風聲驟起,轉瞬已是天昏地暗,雷聲隆隆。漫天的霧氣越發濃烈,如墨潑灑,又像是驚濤駭浪朝她席卷而來。 鬼魂此時不知為何怨氣大增,憑她這一將散的魂魄,遇上他本是兇上加兇,強烈的鬼氣似是要將她吞沒。 彌漫的大霧像是一下子壓了下來,將周遭殘余的光線盡數吞噬殆盡。 她的魂魄越來越搖曳不定,紙人纖薄的骨架也隨之劇烈顫動,紙皮被陰風吹得膨脹起來。 她的意識模糊起來,隱約望見有一星點微弱的光在向她奔來。 像是一盞孤燈,微茫如塵埃,飄搖如螢火,卻固執地亮著,映出一道頎長的身姿。 暗無天日,聽不到一絲聲息。沈今鸞魂魄緊繃,無望地掙扎,劇烈的疼痛蔓延周身,越來越透明,似是在被什么撕裂著,即將破碎開來。 全黑的視野里,只余那盞孤燈。 僅存的一股血氣凝在咽喉,她無意識地發出最后幾個字音: “顧,昔,潮?!?/br> 那盞縹緲的孤燈轉瞬已至,柔黃的光暈所照之處,圍繞在她周身的漫天陰云在彈指間隱入晦色之中。 來人高大修長的人影疾步至她身邊,深沉夜華作袍,如練月色勾邊,英姿勃發,孤傲清冷。 男人熟悉的氣息撲灑在她身上,急促且炙熱,卻不難受。那身熟悉的氅衣如常展開,將紙人包裹起來。 她好似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沈今鸞睜開眼,一眼看到的,是顧昔潮沉毅的臉,幽深的眼。 他是一直沒走,還是去而復返。 她眸光低垂,落在他襟口處,看到了一支藏在懷中的那一支短簫。久經歲月,上面鸞鳳的紋路磨淡了些許,簫身卻锃亮如新,像是時時擦拭。 沒想到,這一支短簫,他還一直帶在身上。 幸好他帶著。 她全然忘卻了身處何地,是何身份,身旁是何人,心頭只掛念著二哥的魂魄,虛弱地朝他道: “顧昔潮,我二哥……簫……” 他從懷中取出了短簫,置于掌心,遞到她面前。 沈今鸞抬袖,摧動陰風,氣息在短簫之中流轉開去,一曲溫和而悠遠的小調緩緩在空中蔓延開去。 這首北疆的小調,是他們早逝的娘親常常吹奏,兄妹三人,從小聽到大,都極為熟悉。 孤身入京之后,她和顧昔潮少時相伴,也曾以短簫相贈,將曲子教給過他,作為深情厚誼的見證。后來,北疆那一場巨變之后,她再沒見過這支短簫,也不曾聽過這首小調了。 可惜,此刻她的氣息十分微弱,很快耗盡了氣力,再也摧動不了風,那曲聲便漸悄了下去。她無力地微闔著眼。 只片刻,那曲子又響了起來。 她睜眼,看到顧昔潮已吹起了短簫。曲調哀而不傷,如流水錚錚淙淙。熟練地渾然天成。那么多年了,他竟分毫未有忘卻。 如泣如訴的音律,似乎喚起了誰人共同的久遠記憶。漸漸地,濃霧淡了下去,鬼氣不再如刀割一般侵蝕著她。 沈今鸞看到二哥的影子停留下來,朝她望過來。他眼中灼灼的怨怒之火平息下來,神志像是恢復了為人時的清明。 “小十一,”那一縷破碎的魂魄來到她身邊,如幼時一般喚她,聲音懸浮,卻字字有力,“我們力戰至最后一刻,從來不曾叛國?!?/br> 沈今鸞茫然不解,著急地大喊: “沈氏當然沒有叛國!阿爹阿兄是大魏功臣良將,名垂青史!” 她入宮為后,苦心孤詣維護沈氏聲名,在她生前力挽狂瀾之下,沈氏一族彪炳千秋,北疆軍萬世傳頌。 可她的二哥只是看著她,目光悲慟,而后搖了搖頭,悠長地嘆了一聲,飄然遠去。 沈今鸞追上去,疾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