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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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的紙錢如落雪,模糊了他的視線。 連日奔波未眠,加之毒性已深入,血腥氣縈繞在周身,他不免神志昏沉,腳步有虛浮之感。 舉目望去,此地已是大霧最濃烈之處,他一來,霧氣便從他身邊幽幽散去,連頭頂飄落的紙錢也靜止下來。 懸崖的盡頭,一座熟悉的大紅喜轎靜靜矗立,莊嚴肅穆,像是已等了他好久。 喜轎四周,云靄沉沉。那一個失蹤的嫁衣紙人,端坐喜轎之上,居高臨下,周身血污斑斑,紙袖迎風拂動。 宛若昔日金鑾鳳位之上,宛若鳳冠翟衣加身。 狂涌的風息之中,顧昔潮停下腳步,佇立在轎前,鬢邊一縷白發隨風拂動。 然后,他后退一步,五指緩緩攥入箭袖,用一種如同嘆息的語氣,輕聲道: “臣,參見皇后娘娘?!?/br> 第21章 鬼皇后 上一回聽到顧昔潮這一句“臣參見, 皇后娘娘”,是在京都皇宮里的洛水池畔。 承平五年的中秋夜,元泓于御花園中設宴, 顧昔潮入宮伴駕。她趁元泓與大臣們同飲酒醉,單獨傳喚了顧昔潮。 彼時,他的心腹方被她的人捏造罪名扣押。她知他為了救人,哪怕刀山火海也定會赴約。 那一次, 她對他存了殺心。 她精心挑選了數十名最是得力的侍衛, 攜一壺鴆酒, 前去赴約。 洛水池畔,草盛亭幽, 點點孤螢,攜光飛舞。 顧昔潮未帶隨從,孤身一人坐于畔石之上, 長腿支頤, 身旁放著一壺酒。一身月華,清冷落拓。 可那時,她已幾乎認不出他來了。 曾經錦衣玉帶, 寶劍貂裘的少年, 完全褪去了少年人的熱烈張揚。一襲暗色的玄青勁袍, 無雕紋鑲繡, 無佩玉飾金, 整個人像是墮入了無邊的黑暗里。 他獨飲了不少酒,面泛薄紅,唯獨一雙黑眸亮得驚人。見了她也不避退, 只起身,道了一句: “臣, 參見皇后娘娘?!?/br> 說是參見,一點行禮的架勢都沒有,都不曾彎一下腰,低下頭。顧昔潮是大儒教出來的子弟,一向行止端方,唯獨面對她時,一點君臣尊卑禮儀都無。 后來,她便懂了,她這個北疆軍戶出身的皇后,世家高門向來是不認的。 毒殺在即,她也懶得同他計較禮法了。 “你要如何肯放過陳侍郎?!?/br> 顧昔潮突然開口,單刀直入。 她從旁端起備好的毒酒,款步向他走去的時候,迎上他的目光。 即便下一刻就要毒殺他,她仍然覺得他那雙映著水波的雙眸,當真俊美無雙,攝人心魄。 她斂袖,將酒盞遞到他面前: “只要顧大將軍飲下此酒,不僅陳侍郎可歸家,你我恩怨也可從此一筆勾銷?!?/br> 他垂眸,看了一眼她手里的酒盞,又望向她,淡淡地道: “臣尚有未竟之事,不能飲此酒?!?/br> 她袖手一揚,正要按計令侍衛上前將人制住灌酒。才轉過身,手腕卻忽然被扣住。 在場侍衛,無人敢擅動,無人敢出聲。 一個是執掌鳳印的皇后娘娘,一個是簡在帝心的柱國大將軍。 皓月當空,宮燈下的洛水波光粼粼,二人相對而立的影子在蕩漾的漣漪里,稍一分離又交織起來。 顧昔潮鉗著她的手腕,迫使她將酒盞一橫,毒酒漏下,盡數倒入洛水之中。 而后,他勁臂一收,將她拽至身前,貼近自己。 幽暗里,她纖薄的紗衣在風中肆意拂動,扯露出一抹柔白肩線,被迫抵在男人深色暗紋的襟口,瀲滟游動。 太近了。男人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壓抑的呼吸聲歷歷可聞。她猝不及防,一抬頭,正對上他的雙眸。 兩兩相望,他幽深的眼底映著她發髻上的金步搖,久久地顫動不已。 哪怕時至今日,她仍記得他那一刻的目光,清冷得近乎漠然,卻暗涌著一絲炙熱的血色。 “你,放肆!”她許久才緩過神來,出聲低斥。 他定是醉得瘋了,她心想,尖利的指甲劃破了他的虎口,溢出的血絲都帶著無法言喻的靡艷。 顧昔潮始終沒有松手,只是定定地看著她,臂彎緊繃,一言不發,用自己酒壺中的酒重新倒入她手里已空的酒盞。 而后,他把著她的手,仰首,緩緩將酒盞傾倒入口中,喉結滾動一下,毫不猶豫地一飲而盡,一滴不剩。 飲罷,他松開了她,抬手抹去唇角殘酒,輕描淡寫地道: “臣,謝皇后賜酒?!?/br> 她手中倏然一空,心中也一空,回過神來,本想令侍衛再將人扣住,元泓已派人來尋了。她只得眼睜睜地看著顧昔潮拎著酒壺遙遙遠去,再度沒入黑暗之中。 只右腕被他緊握過的那一寸肌膚,燒灼一般的guntang。 洛水池中,漣漪散去,過往前塵也都散盡。 北疆遠闊萬里,同一輪皓月升至中天,遙隔生死,當年洛水對峙的沈今鸞與顧昔潮又相對而立。 再聞他這一聲“參見”,他依舊連微微屈身的動作都沒有。和當初在洛水池畔一樣,只是靜靜立著,不減昔日的俊朗。 可當年權傾天下的狂傲將軍,烏發凌亂,朝看青絲暮成白發,散落的銀絲掩住了如刻風霜的側臉。方經歷過一場生死血戰,一身浴血,如地獄歸來。雖是活人,卻更像是惡鬼。 而昔日鳳鸞座上雍容華貴的皇后娘娘,成了孤魂野鬼,流離失所,靠一個破爛紙人茍延殘喘。 殊途卻也同歸。 如此,昔日宿敵正式相見,她也不算落了下風。 沈今鸞坐在喜轎頂上,斂了斂衣袖,從容坦蕩,俯視眼底下的男人: “顧大將軍,別來無恙?!?/br> 無垠的夜穹之下,霧氣氤氳,紙錢揮灑,而顧昔潮只是微微仰首望著她,一動不動,半晌無言。 沈今鸞便徑直問道: “你究竟是何時開始認出我的?” “那一日,我追捕逃犯,路遇一場喜喪,見轎中藏著一位故人?!?/br> 他聲音徐徐,卻一語驚動了沈今鸞的心魄。 她眼眸微微一虛,掩住目光中的愕然,淡淡道: “你竟然從一開始就認出了我?!?/br> 原來,顧昔潮所有古怪的反應早就有跡可循。 他對她似是而非的回應,對她身份的反復試探,還有盤桓在紙人身上若有若無的目光……只為了等她自己承認,露出真實面目。 她的每一步算計,在他眼里,都是昭然若揭的破綻。 可趙羨不是說,活人見鬼只有萬分之一的機緣,為什么其他人都看不到,唯有顧昔潮偏偏能見她的魂魄? 一時,惱怒,不甘,羞憤,諸多復雜的情緒凝于心頭,她冷哼道: “顧大將軍既認出了我,卻故作視而不見,究竟是何居心?” 冷寂之中,她看到一縷白茫茫的煙氣從他口中呼出。顧昔潮似是輕嘆了一聲,而后開口,聲音幽茫: “臣原以為,是夜里發夢?!?/br> 他語調平常且冷靜,不見絲毫調笑之意,可沈今鸞聞言,反倒冷笑著再諷道: “難道說,我常入將軍的夢么?” 顧昔潮沒有回答,只是望向滿地霜雪,久久不語,眸光暗沉如淵。 十年前,他的探子自京都回到北疆,報“皇后病重幽禁”,他以為又是她算計他的陰詭伎倆,但仍是心念一動,費盡心力送去了一枝春山桃。 后來,再收到那張白紙黑字的邸報已是她死后三月,上書“皇后沈氏薨逝”六個大字,他還以為是在做夢。 只要夢醒了,她仍然會活蹦亂跳地起來,再來和他斗一回。 后來,他花了整整十年,風霜刻骨,才清醒過來,自己原來一直是在自欺欺人。天底下哪有這般漫長又沉痛的夢。 以致于十年之后,親眼見到她的魂魄,他仍以為是她又入了夢中。 十年生死,幻夢一場。 漫目紙錢猶如萎敗的花瓣在二人之間緩緩飄落,融入深厚的積雪之中。 沈今鸞同他一道,望著滿目積雪上的新血,唇角一勾,忽然輕笑道: “我若是真能入你夢中,大概只會先屠盡你顧家人,再殺了你來泄憤?!?/br> 此語雖仍在談笑,可敘舊之意早已悄然過去。 顧昔潮回首,望了一眼整片崖邊,一眾至親的尸體死相慘烈。他手里握著的刀柄一一指向四周的血跡,問道: “人,全是你殺的?” 霜雪映照使得紙人一身紅嫁衣泛著慘白的光。沈今鸞斂了斂袖口,遮不去衣上觸目驚心的血痕,不悅地蹙了蹙眉。 她蒼白的笑容故意流露出幾分俏麗,幾分譏諷: “死在我手里的顧家人,還少嗎?” 顧昔潮垂下的五指緩緩緊握成拳。 自她登上后位的那一年起,凡是當年在云州參戰的顧家人都被她殺盡了,無論老少,一個都沒有放過。 起初,是顧家的隴山軍中,將士接二連三地以各種古怪的罪名下了詔獄。等他查明,趕去地牢之時,只剩下最后一個“尸人”還未氣絕。 他猶然記得,那人本是他出了三服的遠房堂哥,在詔獄里一身腥臭的血跡未干,已完全沒了人樣,氣若游絲,仍是用盡最后的力氣告訴他: “北疆軍覆滅,沈氏一門戰死,那沈氏女早就將整個顧家視作仇敵。如今她上了位,只要是當年去過云州的顧家人,就羅織罪名,不留一個活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