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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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今鸞擺動她的手,嬉笑道: “有何不妥?等我二哥這次從北疆回來,你就要做我嫂子啦。以后我二哥的外衣中衣,都是你來繡了?!?/br> “棲竹jiejie,你繡工好,我幫你趕在二哥出征前送給他,他定會歡喜得不得了?!?/br> 她一抬手,從面帶嬌羞的少女手里取出一塊紋樣,比了比,笑道: “我瞧,你選的這朵并蒂蓮就極好,繡成一雙,佑我二哥二嫂永結同心,百年好合……哎哎,好jiejie,我不說了,你別撓我呀?!?/br> 少女的歡聲笑語漸漸消散在了寒風里。闃靜之中,響起沉悶的雷鳴,一聲接著一聲,斷斷續續。 那不是雷鳴。沈今鸞發現是自己強忍著的哽咽之聲。 她已是鬼魂了,連眼淚都沒有一滴。 這一塊破布上的并蒂蓮,是當年她和二哥未過門的嫂子李棲竹一起繡的。 她猶然記得,二哥出征前一日,收到這身新制的袍子時,毫不掩飾地眉眼俱笑,目中焰光灼灼。 滿心歡喜的少年一刻等不及,很快換了新袍出來,身姿英挺如青松,蹀躞帶勒出一把勁腰,難掩得意洋洋之色。 她跑過去,扯著他的袍袖道: “快些打完仗回來,我要喝二哥的喜酒呢!” “姑娘家的,不知羞,”二哥輕刮她的鼻梁,故作嫌棄道,“去去去,別弄臟我的新衣?!?/br> 一向嚴肅不茍言笑的大哥在旁看著二人嬉鬧,也難得含笑,一本正經地道: “十一娘也要及笄了,可有看中的郎君?大哥給你做媒?!?/br> 她跺了跺腳,一頭埋進阿爹懷里,悶悶地道: “阿爹,今天連大哥也取笑我!” 沈家英武的男人們一齊爽朗地放聲大笑。 可后來,寵她的阿爹大哥,還有明亮如朝陽的二哥俱都戰死在了云州,至今不見尸骨。 此地是鬼相公的衣冠冢,為何會有她二哥的舊衣? “將軍!” 一聲驚呼,沈今鸞思緒驟斷,回首望去。 駱雄在不遠處飛奔而來,語氣微顫: “這兒的墳頭在、在動!” 第17章 破綻 陰惻惻的風從破碎的墳頭涌出來。 眾將士緊握著刀,面色且驚且懼,只圍在那處墳頭幾步開外,一動不敢動。 墳頭閃過陰森的銀芒,顧昔潮視若無物,陰沉著臉疾步過去,兩側的軍士迅速為他讓開一條道來。 那墳頭背后的土包里,雪屑凍土之中,隱隱露出羊頭紋的胡袍一角。 只見顧昔潮舉起雁翎刀,在墳頭輕輕一挑,土塊松動一下,接著整片墳頭轟然瓦解。 里頭竟是一個空蕩蕩的土坑。 顧昔潮臂挽長刀,接過親衛的火杖,徑直往坑底探去。 火光深入黑暗,照見一道人影蜷縮在烏漆墨黑的坑中角落,被突如其來的光亮刺了雙目,以手掩面,額上的疤痕在光下猙獰顯現。 駱雄眼睛一亮,縱身一躍,一把將人從土坑里拎了起來,冷笑道: “可算找到你了?!?/br> 不是別人,果然正是那日消失的顧四叔,還穿著那日的緊領胡袍,渾身灰撲撲的沾滿塵土污雪,已是瘦得兩頰凹陷。 沈今鸞冷眼笑看。真是自作自受,這顧四叔被鬼相公抓來此地,惶惶不可終日,不飲不食,活生生在墳坑里躲了兩日。 “將軍真是料事如神!”眾人此行兵行險著,沒想到終有所獲。 那顧四叔一改當日的囂張氣焰,渾身顫抖,低聲不停念叨: “別、別殺我……” 他瞳仁渙散,神志不清,手舞足蹈,狀若瘋癲,時有呼聲一驚一乍,望著眼前一面墻似的軍士們,指尖虛虛地指著眾人,如醉酒一般囈語道: “陰曹地府……這里是陰曹地府,厲鬼索命來了!” 他的手定在顧昔潮面前,指了指眾人,忽嗤嗤地笑出聲來: “今日你們都要死在這里!” 駱雄便命人用繩索將顧四叔五花大綁,牢牢將他縛住,搖了搖頭: “他好像已經瘋了?!?/br> 顧昔潮俯下身,將火杖舉到那人面前,冷冷喚了一聲: “四叔?!?/br> 聽到“四叔”的字音時,男人突然清醒過來一般,雙眼睜大,指著前方的大霧之中,喊道: “九郎,你大哥的尸骨,就在前面!我帶你過去,你快救救我,別讓我死在這里……” 沈今鸞神情一動。 既然在此地發現了二哥的舊衣,還有顧辭山的尸骨,會不會也是她父兄的埋骨之處? 她心中激蕩,再也按奈不住,忍不住直直地看向顧昔潮,等他行動。 可顧昔潮只是遠望眼前的濃霧,濃眉微蹙,面上暗沉沉的。他手握著刀柄,拇指一下一下地摩挲著凹凸不平的紋路。 她知道,他每每深思熟慮之時,總是不由自主地做這個動作。 若非顧忌暴露身份,她定然已開口脅迫他前進。 沈今鸞欲言又止,僵持之際,顧昔潮忽然下定決心,朝駱雄頷首示意。 駱雄抓緊綁著顧四叔的繩索,在小臂上卷了幾圈勒緊,再有刀尖指在他背上,推搡著人往霧氣深處走去: “走,帶路罷。敢?;?,一刀斃了你?!?/br> 崤山巋巍,草盛荊深。 山里陰寒,枯枝尚有積雪,驚鳥騰飛而起,抖落霜雪簌簌。 越往山里走,林深霧重,月色被云霧遮掩,越來越暗,身旁的人影都看不分明。 忽有風起于莽野,穿林而來,顧昔潮突然停下,猛然抬臂,示意身后眾人止步不前。 下一瞬,幾支箭矢“倏倏”落在一行人左右,深深刺入雪地之中。 “有埋伏?!” 眾人拔刀躲避,駱雄猛地拽起手中的繩索,卻感到力道輕飄,再拉來繩子一看,另一頭已然斷裂。 “中計了!” 那人不知何時借由濃霧掩護,割斷了綁腰的繩索,逃走不見了。 顧昔潮眼角促狹了片刻,獨身往前走去,掃了一眼地上的箭矢數量,又拾起一支看了看。 而后,他取出一根新的繩索,環在紙人的肩頭腰際,綁了起來。 “哎!你做什么?”沈今鸞驚呼之時,已從他臂下旋到了他背后。 綁著紙人的繩索兩端,他系在了自己腰間,利落地打了個死結,淡淡地朝她道: “得罪了?!?/br> 沈今鸞來不及說什么,只見他一下子抽緊了繩索,她在紙人里的魂魄便被迫趴在了他脊背上,寸寸貼緊他帶著體溫的衣袍。 “你!”她凝在舌尖的“大膽”二字出不了口,只見他已空出來的一雙手,從箭囊里取出一支箭來,在火杖上的烈焰處來回炙烤。 沈今鸞明白過來,他將她綁在背后,是要騰出一只手來射箭探路。 箭鏃上燃起來了一小團火,顧昔潮一手搭弓,一手張弦,射向前方的濃霧深處。 這一道利箭破空而出,點燃了夜空,所過之處,明光照耀,穿過大片濃重的黑暗,幾道人影在焰光之中一閃而過。 前面有埋伏!約莫是一支百余人的隊伍。 顧昔潮唇角浮起一絲陰冷的笑,令道: “如此甚好,一網打盡?!?/br> 顧四叔那是裝瘋賣傻,以顧辭山的尸骨為誘餌,與同伙一道設伏在此地,意欲將他們這行人引入陷阱一一絞殺。而顧昔潮,早料到顧四叔詭計多端,正是要深入虎xue,將計就計,將所有逃出關外的罪人一并捉拿。 雖然對方人數遠勝他們,但這群人不過散兵游勇,豈是顧昔潮營中精銳可比。 眾軍士神情振奮。終于可將那群追了數年的人全部抓回來,一時士氣大振,在靜夜之中嘶吼著向前。 走了半刻有余,趴在顧昔潮背上的沈今鸞忽覺身下一輕,紙人像是在微微晃動。 她發現,晃動的不是她的紙人,而是顧昔潮整個人似乎在顫抖。 他不知為何屈了身,右手緊握著雁翎刀拄在地上借力,刀身因主人發顫而嗡鳴不已。 駱雄最先發現異樣,沖了過去,低聲道: “將軍……” 火光照下,沈今鸞這才看清,這數日來,顧昔潮面色的蒼白不是雪光所映,發青的唇瓣也不是光線太暗,而是真的毫無血色。 她的目光在他周身上下游走,最后落在他大臂那道傷口上。 她依稀記得,這是她與顧昔潮重逢的那一場喜喪,他突然現身,是為了護住喜轎里的紙人,才挨了那些藏身棺槨的刺客一刀。 那些賊人,竟然在刀上涂了毒。 他連日奔波,一刻未停,支撐到了今日,已是毒性發作。 眾人面面相覷,茫然無措。主將負傷,他們的戰力便損了大半,如何應對數以兩倍的敵人? “無妨?!鳖櫸舫痹赝A似?,已迅速做出了決斷,指向前方,“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