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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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將軍?” “出去?!?/br> 從始至終一言不發的顧昔潮突然令道。 他的語調波鎮定如常,一絲顫意也無,甚至還帶著一絲疲憊。 眾軍士尚在懵怔,杵著不動,他又重復了一遍,聲音冷厲: “都出去!” 眾人這才如夢初醒,如蒙大赦一般退出了正堂,噤若寒蟬。 人走后,正堂兩頁破漏的大門,也在這時戛然合攏,將這座正堂圍作一間暗室。 紙人里的沈今鸞心中竊喜。一場戲便能引得顧昔潮上鉤,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她輕咳幾聲,坐直了身子,指了指腳下,命令趙羨道: “你跟他說,我可以幫他找到鬼相公抓回那個逃犯,只要他跪下,在此給我磕三個響頭?!?/br> 趙羨聽得一個頭兩個大,委婉地轉述道: “將軍大人,若貴人愿意出手相助,可需小人即刻招魂?” 顧昔潮手持長刀,在供桌之前踱著步子。那一寸刀尖抬起,緩緩移至最后的第十九座靈位旁邊,那一處空白的缺口。 正是前日被他劈斷的,她沈今鸞的靈位所在。 男人聲音低啞,唇角微微的弧度猶似嘲諷笑意,淡淡地道: “此人的魂魄,你也能招來?” 香火搖曳一下,沈今鸞魂魄莫名一顫,茫然之間,男人手中的那一道森寒鋒刃已至紙人頸側,輕柔地拂開烏黑鬢發。 “既是要招魂……” 顧昔潮薄唇微啟,氣息拂動,每一個字都暗藏殺機: “顧某,只要她的魂魄?!?/br> 第09章 入局 沈今鸞只需稍稍一動,便能沾染頸上帶血的利刃,其上的血腥之息甚至比她的鬼氣更為濃烈,擦著她的魂魄尖嘯而過。 天知道這些年顧昔潮用這把刀殺了多少人。 她倒是鎮定自若,畢竟這輩子沒少在顧昔潮之手刀口舔血。 一旁的趙羨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顫,僵笑道: “將軍,那么多鬼娘子都能幫忙,為何獨獨要招她的魂魄呢?” 沈今鸞屏息以聽,感到頸側那柄刀似是在微微顫動,顧昔潮似有所覺,放下了刀,漫不經心地道: “她,像是一位我多年未見的故人。既然也同在其中,不如請來一見?!?/br> 再見一面,好讓他再殺她一回嗎?沈今鸞恨得紙人骨架咯吱作響,而后,低低冷笑一聲。 所幸,顧昔潮這突如其來的一出試探,早就在她算計之中。 畢竟,她生前和他斗了那么多年。 和趙羨布這一場局的最初,沈今鸞便細細謀劃過,預測到顧昔潮會走的每一步。 每一步,她都讓趙羨熟記于心,倒背如流。 “顧昔潮自小由大儒教導,從不信鬼神。但是,你若以逃犯下落誘他,他為了追兇,不得不病急亂投醫,暫信你一回?!?/br> 沈今鸞依稀記得,當年在顧辭山死后,顧氏內亂,顧昔潮蟄伏多年,手段狠辣,不惜與親族決裂,屠戮了不少顧家人,最后才成了隴山顧氏的家主,為元泓所器重,從此青云直上。 多年來,逃亡在外的顧家人定是他心頭一根刺,必會不惜一切捉回,殺之后快,永絕后患。 “此為第一步?!?/br> 第一步,她算到了顧昔潮會步入正堂,抱著不妨一試的心態冷眼趙羨裝神弄鬼。 到時,她只需摧動鬼魂之力,略顯神通,便會讓顧昔潮動搖幾分,再多信幾分,直至全然落入她的算計。 難得有一回,她算計他,引他入局,不是要他的命,而是要他幫忙。 “第二步,”她對趙羨道,“顧昔潮此人,與我素有仇怨。你曾供奉我的靈位,我亦是鬼相公陰婚的十九位女子之一,招魂之時,他若指名道姓要招來我的魂魄……” “你便說,我的魂魄太過虛弱,沒有香火供奉,陰婚未成,早已魂飛魄散,不存于天地之間了?!?/br> 她與顧昔潮的深仇大恨,他毒殺了她還不夠,得知她魂魄都已消散,總該不再深究下去,解氣了罷。 “到了第三步。你就說,招來的是另一位被迫陰婚的女子。到時候我再為他指路追兇,他追兇一無所獲,必會入局一試?!?/br> “如此,我的局,便算做成了?!?/br> …… 趙氏祖宅的正堂里,香火搖曳,暗光凄迷,像是被一重薄霧籠罩。 趙羨心驚rou跳,默默擦去了額邊不斷冒出的冷汗。 果如那紙人所料,向來不信鬼神的顧將軍為了追兇,走出了第一步,此刻,已到了第二步,點名就要招來她的魂魄。 他脊背僵直,微微屈身,小聲道: “大人,我法力低微,這招來誰的魂魄,可不是我說了算的……” 顧昔潮厲眸輕飄飄掃過去,趙羨慌忙改口道: “可以一試!我試試!……” 語罷,他含了一口糟糠酒,手舉桃木劍向朱雀玄武方位各舞動一下,猛然往劍身噴了一口酒,念念有詞: “天道正法,萬念歸一?!?/br> “魂兮來歸——魂兮來歸——” 香燭的火焰倏地搖晃一下,趙羨故意跌倒在地,直搖頭道: “沒、沒召來啊。將軍,招魂一事,全憑緣分。有的鬼魂愿意來,有的不愿來……” 顧昔潮眉頭一皺,忽回身望了紙人一眼,打斷了趙羨的話: “她是不愿來?” 豈止是不愿來,她巴不得避得遠遠的。光看你一眼,都就要折她陰壽好幾年。 趙羨把眼一閉,不敢直視男人穿透人心的眸光,直接照本宣科,道: “有的魂魄可能早已去輪回轉世,再有的,或許早已魂飛魄散……” “讓本道人來算算……”趙羨裝模作樣掐了掐手指,突然頓住,嘆息道: “上窮碧落,下至黃泉,皆無蹤跡?!?/br> “將軍,你要找的這個魂魄啊,早就魂飛魄散了?!?/br> 萬籟俱靜。 香火“倏”地一下湮滅幾許,煙氣裊裊,將顧昔潮環繞其中,再看不清是何表情,不見是悲是喜,只聞衣袖獵獵飛揚。 一陣長久的沉默之后,他拾起一炷燃燒的線香,目光在跳動的光焰里顯得有幾分空茫: “魂魄如若魂飛魄散,又是為何?” 聽到他這一問,沈今鸞表面聲色不動,紙皮的寒毛都要掀起來了,內心暗罵了千百遍。 問得如此精細,這是要確認她魂飛魄散才安心嗎?! 趙羨搖了搖頭,鄭重地道: “人有三魂七魄。人死后,七魄漸散,三魂之中一魂主輪回,一魂附于靈位,一魂守在墳頭,一魂入地府投胎轉世?!?/br> “你問的這個人啊,是一個孤魂,無親無故,寡情寡心,不見墳頭,也不俯靈位,更沒有至親至愛的香火供奉,真是凄慘至極。因此,很快魂魄就消散了,沒能輪回往生,也不會有來世了?!?/br> 沈今鸞心有戚戚,長長地嘆出一口氣。 趙羨的話術,是她親口教的,說得無限凄涼也并非謊言。就是為了讓顧昔潮知道,她魂魄都沒了,也不會有來世,總不至于下一世還要追著她殺,趕緊死了這條心罷。 “擦——” 很細微的一聲,卻在寂夜里猶為清晰。 是顧昔潮突然折斷手中那段燃燒的香火,像是哪一個字眼觸及了他的逆鱗。 火星子灼傷了掌心,香灰碎裂,化為齏粉,消散在黑暗中。他的身影也從繚繞的煙氣中走出來。 “你又怎知,她無人供奉?” “非親族所奉香火,可有用?” 男人冷哼一聲,聽起來語氣冷淡,像是自言自語,字音卻咬緊低沉,似是死水下攪動而起的一絲恨意。 沈今鸞怔怔地,不由想起趙羨說過的那個人。仔細想來,應是她幼時認識的哪位不知名的親屬,在北疆十年如一日地燒香供奉她。 因為他,她在這世間,就不再是無人可依的孤魂野鬼。 咦,可顧昔潮突然問這個做什么? 趙羨也是一愣,正正經經地回道: “不是親族的話……若是心頭摯愛,也自然是有用的。能在靈前焚香為更佳?!?/br> 顧昔潮仰首,眼底發青,黯淡的目光遙望著深邃的靜夜,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出神。 趁著他失神的當口,沈今鸞飛速給趙羨使了一個顏色。 按照劇本,該走第三步了。 趙羨一身冷汗浸透了道袍,他閉起了眼,一甩拂塵,口中又念了一段無名的咒語,忽然朝著供桌躬身大拜,道: “恭喜將軍,我已召來另一位鬼娘子的魂魄,她愿助你一臂之力?!?/br> 顧昔潮沒有作聲,只是回應。 他越是沉默,沈今鸞越是看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