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華彩 第79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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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9章 假太守 還未到三更,叛軍先鋒大營已開始從沉睡中蘇醒過來,伙夫們把篝火撥旺,架上大釜,煮起水來。 有人在火光中走進了營地,背著個竹簍,腳跛得厲害,一瘸一拐的。 “什么人?!” “小人是常山袁長史家中管事翟萬德,來給我家阿郎送藥?!?/br> “背簍拿來,我看看?!?/br> 巡營的士卒將火把湊近了,見到的是一張飽經風霜的臉,兩頰有著刀疤,眼神透著精干之氣。 “家中管事?你怕不是殺過人吧?” “小人以前是個游俠兒?!钡匀f德道,“后來傷了腳,幸得阿郎收留?!?/br> “袁長史今夜留在我們營中?” “是?!钡匀f德道:“押解薛白的路上受了傷,該是留在大營歇養了?!?/br> 說是歇養,實則袁履謙是被扣留了,就暫住在已經死掉的盧子期的帳篷中。 翟萬德被帶到,掀簾喚道:“阿郎?” 帳內彌漫著一股腥臭味,袁履謙正躺在氈毯上睡覺,聞言起身,借著微弱的月光點起一根蠟燭。 “阿郎,我帶了藥?!?/br> “好,熬了給我敷上?!痹闹t道,“沒想到薛白還留了這一手,差點要了我的命?!?/br> 邊說著,他掀起衣袖,痛得嘶了口氣,低聲咒罵道:“該死?!?/br> “年輕紀紀能當上太守,歪門邪道就是多,阿郎忍著些?!?/br> “田將軍已派人去撲殺那豎子了,我也能出一口惡氣?!?/br> 說著話,翟萬德從背簍里拿出一個小爐子,點起火,開始熬藥。他鋪出一片小石板,手指沾了藥湯,在石板上寫著字。 先是“靈壽”二字,之后,他分別寫了“令”、“逆”、“尉”、“忠”四個字。 袁履謙瞇著眼看著石板,點了點頭,以示明白這是何意,靈壽縣令已經選擇了依附安祿山,而縣尉馮虔忠于朝廷,是可以聯合的對象。 依他們的計劃,如今已經派出快馬提醒洛陽進行防備,等叛軍繼續行進到黃河邊,兵力與補給線都被拉長。也等袁履謙聯絡、整合力量,到時便可起兵號召河北各地平叛,將叛軍的兵力與補給切斷。 但計劃的關鍵在于太原必須派出兵馬支援。 常山郡治所真定城無險可倚,兵力薄弱,甚至人心都不齊,注定不可能在叛軍的圍攻下守得太久,萬一袁履謙舉事,而援兵不至,則事必敗。 他們不敢寄望于新任的河東節度使王承業,那位前羽林大將軍一直以來籍籍無名,看起來是一個供奉御前、寄祿禁軍的掛名大將。至于李光弼,如今到了太原沒有,掌握兵權沒有,此事亦還是未知。 唯有薛白親自去一趟,走通井陘,確保能領兵回來。 當今天下三個都城,長安地處關中,連通西域,萬邦來朝;洛陽居黃游中游,八方通衢,水陸集散;太原則是門戶,山河表里,俯矚兩都,是趁初期平定叛亂的關鍵之處。 袁履謙眼下需要做的本是取得田承嗣的信任、等待時機,但有一事他放心不下。那是他從盧子期口中探得的消息,得知田承嗣已經派出兵馬去往土門關。 他伸出手拆開一包藥,把包著藥的布展開來,從袖子里掏出筆墨,就著燭光寫下給靈壽縣尉馮虔的信。 “阿郎?!钡匀f德看著信,開口道:“等東平郡王到了,會任命你為太守吧?” 同時,他的手指也在石板上寫了個“?!?,提醒袁履謙時機未到,現在聯絡馮虔,只會讓田承嗣起疑。 袁履謙看著那個由藥水寫成的“?!弊譂u漸干掉、消失,深吸了一口氣,繼續執筆。 他當然知道現在還未完全取得田承嗣的信任,冒然聯絡馮虔,有可能暴露自己,但讓薛白抵達太原更為重要…… 忽然,帳外傳來了一陣人喧馬嘶,主仆二人嚇了一跳,連忙把在寫的信收入袖子,隨時準備擲入爐火當中。 帳簾“唰”地一下被掀開,有傳令兵冒冒失失地沖進來喝道:“將軍有令,當即點兵隨他出營!” 傳過了軍令,這傳令兵才看清帳內并不是盧子期,愣了一下,也不說話,自跑去別的帳篷繼續呼喝。 袁履謙連忙趕出帳門,遠望校場,只見全副甲胄威風凜凜的田承嗣率著一眾將領大步流星地走向戰馬,同時,上千名親兵也紛紛上馬。 這種倉促出動,顯然不是要拔營。 “發生了什么?” 袁履謙猜想這般陣仗該不會是為了薛白吧?可薛白只有那點人手,當不至于…… *** 南白村。 田庭琳不敢相信,向他沖鋒過來的只有寥寥三十余騎。 可他這邊帶的兵力再多,在遇襲的瞬間,能夠有戰斗意志的士卒只怕還沒有三十騎。 “攔住他們!” 田庭琳聲嘶力竭地大喝著,企圖聚集兵馬,與沖上來的騎兵一戰。 但村中的爆炸已經嚇得他的士卒們膽寒,再加上突然遇襲,他根本無法在倉促之間調集完成這樣的應對。 他有一個非常強勢的兄長田承嗣,從小到大,得益于兄長的能力,他做任何事總是非常順利。由此,當真正困難的情況發生之時,他反而無法那么順利,能力不夠。 “快??!” 來不及了,敵人已經沖到田庭琳的面前。 鋒利的陌刀揚起又落下,斬殺一個個親衛騎兵,血光飛濺,有種瘋癲的意味。 田庭琳極其驚恐,卻在這樣的血光中瞇起了眼,留意到了戰陣對面的一人。 隔著二十余步、隔著那地獄般的廝殺場面,有一人就駐馬在那觀察著戰場,這人首先讓人留意到的不是他的英俊,而是一股鎮定自若的強大氣場。 田庭琳一眼就認出這是誰,兵圍真定城,搜捕了這么久,直到此時,他才終于見到了對方。 “薛白!” 薛白聞言,目光從遠處的火光中移開,落在田庭琳身上,沒做任何反應。 因為他看到刁丙已經殺穿了陣線,高高揚起了陌刀。 “薛白,你死定了!”驚怒之下的田庭琳竭力大吼著,用盡所有的力氣掄起同樣的刀掃向刁丙。 他還有更多兵力,他的阿兄還有上萬人馬,他的府君還有十余萬大軍,只要到了,能把薛白踏成rou泥。只要讓他活下來,帶兵過來。 這一刀他必須擋下來。 “喝!” 田庭琳的拼命也激得刁丙氣血上涌,吼叫著,長柄陌刀沒有變換方向,直接砸向田庭琳硬梆梆的頭盔。 “嘭!” 重響聲中,田庭琳的頭盔沒碎,但頭蓋骨碎了,血從他臉上不停地流下。 刁丙的胸甲上也挨了一下,“?!钡囊宦曧?,他被掃落在地,卻是在血泊里滾了兩圈,發出了吼叫聲,宣泄方才生命相搏的激蕩。 “沒事吧?!” 有同伴從他身邊沖過,橫沖直撞,殺得剩下的叛軍流水般地敗退。 “咳咳……沒事?!?/br> 刁丙摸了摸自己的胸甲,見它沒事了才放心下來。他以前窮慣了,哪怕如今發達,也格外地珍視物件。才要坐起,有人到了他身前,向他伸出了手,是薛白。 他猶豫了一下,擦了擦手上的血,握住薛白的手,由薛白攙著坐起,道:“郎君,幸不辱命?!?/br> “走了,窮寇莫追?!?/br> “喏!” 刁丙應了,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用力吹響了口哨,胸肺間卻是一陣劇痛,臉色煞白。 “受傷了?”薛白問道。 “是?!钡蟊桓译[瞞,有些憂慮。 “無妨?!毖Π椎?,“我們暫時甩脫了追兵,你到內丘縣暫時安頓下來,養好了傷再到太原?!?/br> 刁丙湊趣道:“我就怕養傷養得太久,郎君已經平定叛亂了,沒能立下功勞?!?/br> “希望如此吧,去吧,把傷兵都帶走?!?/br> 這一戰三十余人竟也死傷過半,刁丙清點之后,發現如此一來,薛白身邊就只剩十余人了。他其實不太情愿走,偏是受了傷不敢拖累薛白,無奈之下帶人往北行進。 回頭看去,薛白已領著十余騎沿著滹沱河向西而行。 *** 夜還黑,看不太清路,薛白愛惜馬力,沒有縱馬疾馳。一邊驅馬一邊在腦中估算著各個方面的情形。 若只想逃生,他大可以直接就逃了,但逃不是目的,達成各種戰術目的才是。 他吸引田承嗣的注意,派出信使去往洛陽;他做出自己被俘的假象,助袁履謙取得叛軍的信任;他分散出不同的幾支兵馬離開,把李騰空、李季蘭送走;他偷襲田庭琳,希望前往土門關的叛軍能夠注意到…… 眼下,還需要暫時保持對田承嗣的牽制,以保證這種種安排能夠完成。 有意思的是,在這個血與火的夜晚,沿滹沱河而行的這一段路卻十分的寧靜。 直到有部下騎馬趕了過來。 “郎君,安排好的船夫和船都不見了?!?/br> 一整個大計劃里往往有無數個小細節,薛白已經非常習慣有細節出錯,他應對的方式有兩種,一是做好兩手甚至更多的準備,二是臨危不亂。 “其它船呢?” “在上游三里?!?/br> “繼續走吧?!?/br> 薛白語氣很平靜,說著,還抬起頭看了看月亮。仿佛不是在逃命,而是在月下散步,隨遇而安。 “郎君,是小人的錯,沒選對船夫?!?/br> “回頭再領罰,先做事,心別亂?!毖Π椎?,“哦,我會泅水的,你們也做好游過河的準備吧?!?/br> 這句話是開玩笑的,會泅水是一方面,沒有馬匹、食物、兵器等等物品,就算游到了河對岸,也很難去往太原。但因這樣的語氣,部下們都安心下來,繼續趕路。 不多時,身后傳來了地震般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