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華彩 第70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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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路回了薛宅。 薛白帶著顏真卿登上閣樓,往庭院里看去,只見娜蘭貞穿著一身襦裙,手里抱著一個羯鼓敲著,旁邊的任木蘭拿著一柄劍正在模仿李十二娘劍舞,嘻嘻哈哈地笑著玩耍。 “倒真是有幾分像尺帶丹珠?!鳖佌媲淇戳艘粫?,撫須道。 “丈人見過尺帶丹珠?” “他親臨青海了,正是因為他在,蘇毗部原本準備好叛逃了,卻不敢有所動作啊?!?/br> “那如今呢?” 顏真卿不急不徐地回頭看了一眼,方才低聲道:“吐蕃贊普親臨前線,他身后一些臣子,自然準備好有所動作了。我這趟回來,乃是帶了他們的使節的?!?/br> 他言盡于此,并不想對薛白說太多,指了指庭院中的娜蘭貞,道:“這個小女子,到時我得帶走?!?/br> “對了,還未告知丈人,她算是我的一個學生?!毖Π纵覡柕溃骸耙菜闶钦扇说耐綄O了?!?/br> 顏真卿聽明白了他的意思,道:“放心,扶持她比殺了她要有用的多,我們懂怎么做?!?/br> 薛白想了想,道:“還有一件事想請丈人幫忙?!?/br> “你爭風吃醋之事?” “我想保李岫,以及李家的無辜家眷,但此事怕不好向圣人求情?!毖Π椎?,“老師若需人手出使吐蕃,不如給李岫一個立功的機會如何?哥舒翰是個念舊情的人,該愿意保護李岫?!?/br> 顏真卿沒有馬上答應,而是反問道:“哥奴當年黨羽眾多,朝中就沒有旁人愿出手庇護他了?” “沒有了?!?/br> “我回朝前,哥舒翰亦提及此事,卻未想到李家能至此地步?!鳖佌媲涞溃骸耙埠?,但只怕朝廷未必答應?!?/br> “小婿來辦?!毖Π椎?。 比起去振州,暫時送李岫到隴右去安置一段時日,想必其人未來會好得多。 而他也可以更好地利用哥舒翰來制衡安思順、安祿山兄弟。 第370章 彭娥 五月的長安天氣漸熱,興慶宮的龍池卻十分清涼。 楊玉環登上沈香亭附近的閣樓,能看到龍池邊正在營建著新的游冶場,已快要完成了。 那是楊國忠給圣人設計的第二個秘室,根據志怪故事布置的,講的是永嘉之亂時,有一女子名為彭娥,為躲避亂賊而逃入山中,見到了諸多鬼怪,讓圣人可去尋找彭娥。 李隆基對此事十分期待,楊玉環卻不然,覺得楊國忠做出的東西更像是為了給圣人獻美女。于她而言,可玩的東西遠不如薛白最初布置的那個。 說到薛白,他回長安也有一個月了,卻也不來拜見她,兩人只在朱雀門城頭上遠遠見了一面。 正巧想到他,那邊張云容回來了,到了楊玉環身邊稟告了一句。 “貴妃,圣人要晚些來,眼下還在勤政樓,奴婢過去時圣人正處置彈劾薛郎的奏書?!?/br> “他又犯事了?這才回來幾日?!睏钣癍h似覺好笑,“哪個又彈劾他?” “據說是個叫楊齊宣的,與薛白爭風吃醋,告了刁狀??蓮垐呎谑ト嗣媲爸С謼铨R宣,說薛白的不是?!?/br> “嗯?”楊玉環猶在笑,悠悠問道:“不是說薛白是張垍的私生子嗎?” “貴妃可莫開玩笑了,這次可是謀逆的大罪?!?/br> “薛白如何辯解的?” 張云容搖頭道:“未見到薛郎?!?/br> 楊玉環原本懶洋洋地倚坐著,聞言才直起身來,慎重以待。 在她看來,謀逆大罪不要緊,怕的是失去了圣人的信任。以往薛白陪圣人吃喝玩樂積攢下來的好感,這幾年差不多已在一次次的敢言直諫中消耗殆盡了。 她不了解具體發生了何事,對國政也難插上嘴,并不知如何幫忙分說??上氡刂灰屟Π啄苊媸?,他自能解釋清楚。 這般思量著,再一轉頭,看到了龍池畔正在營建的游冶場,楊玉環明亮的眼眸中有光彩閃動。 *** 中書門下省。 薛白才被遷為中書舍人便遭到了彈劾,使他上任并不順利。同僚們只當他很快會被貶官,并不愿將差事分派給他。 中書舍人的差事是詔旨制敕、璽書冊命,能看到朝廷最新的旨意,掌握機密,便相當于掌握了偌大的權力。薛白很想要這份權力,但他并不急在一時,眼下他要做的是保下李岫,并反擊了楊齊宣的彈劾。 大概的辦法算是已經想好了,可他發現實施起來甚是困難,因繞不開那幾個站在權力巔峰上的人。在長安行事是對付人,反而不如在地方、邊鎮,遇到的是具體的事。 這日,他正在衙署里翻看過往的詔書,找到了一份早年間的《命備吐蕃制》,甚是有意思。 開頭幾句話,便能感受出李隆基對吐蕃的怒火——“惟吐蕃小丑,忘我大德,侵軼封域,抄掠邊甿,言念於茲,無忘鑒寐?!?/br> 后面則是命令各個軍鎮集結勁卒防備吐蕃,寫了幾個軍鎮的兵力分布,隴右有將近四萬人,分為臨洮、河源、安人、白水、積石、莫門軍等各軍團;河西有二萬六千人,分為赤水、玉門、豆盧等軍團…… 薛白正看得入神,心想難怪中書舍人是儲相;刁氏兄弟則在官廨的前廳識字,昏昏欲睡,哈欠連天。 安靜詳和的氣氛中,忽有細碎的腳步聲從廊下傳來。 “放飯了?!钡蟾炝藗€懶腰,他們這個官廨,目前還只有放飯的雜役有時會過來。 然而,來的卻不是雜役,而是一個身穿襦裙的身影轉進門來,又是個貌美如花的小娘子。 刁庚只覺一輩子見的美人都沒在薛白身邊圍繞得多,驚嘆的同時也見怪不怪了,小聲向刁丙嘟囔道:“皇城中書門下省,怎能讓小娘子闖起來?!?/br> “別說話?!?/br> 屏風后方,薛白也抬起頭,只見謝阿蠻負手緩行,邊走邊打量著他這官廨。 “許久未見了?!?/br> “我嫁人了?!敝x阿蠻忽然道。 薛白一愣,笑道:“恭喜?!?/br> “恭喜你個頭,我騙你的?!敝x阿蠻道:“反倒是我該恭喜你,如愿以償,當了五品高官?!?/br> “俸祿還是不如謝小娘子?!?/br> “嘁?!?/br> 謝阿蠻確實也富,并不反駁,終于說起了正事,道:“我是來帶話的,讓你明日傍晚到興慶宮一趟。這是帶話,不是傳旨?!?/br> “御宴?” “那倒不是,是去陪圣人、貴妃游玩宮中新落成的秘室,這還是你先想出來的新奇之物,圣人有意讓你對楊國忠的布置評點一番?!?/br> 薛白聽了,并無太多驚喜,反而微微有個蹙眉的動作。 過去他一直在盡力擺脫“狎臣”的標簽,在他入仕之前,朝中還是有一些正義能干之士,不時能發出聲量的。他及第以來盡可能地不陪李隆基嬉游,為的便是更容易得到這部分人的支持。 結果,到這一兩年,風氣似乎變了,世人漸漸不以狎臣為恥,反以攀權附貴為榮。這風氣在楊國忠拜相之后尤為明顯。 那再堅決排斥當狎臣還有何意義? 謝阿蠻等了一會兒,見薛白沒有反應,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道:“你倒是領旨啊?!?/br> “謝小娘子不是來帶話的嗎?” “那你也得答應?!?/br> 薛白思忖著,竟是問道:“我能帶人一起去嗎?” 謝阿蠻一愣,問道:“帶誰?” “李林甫第十七女,玉真公主之徒,騰空子?!?/br> “如此說來,京城傳聞伱與人爭風吃醋,竟是真的了?” 薛白道:“騰空子亦算是宗室遠親,往年御宴,她亦作為家眷到場。相信圣人心胸寬廣,定不會為難她。至于李林甫謀逆一事,業已定案。死人不會辯解,圣人或可聽聽李家人的說辭?!?/br> 謝阿蠻驚訝不已,道:“你也太膽大了,敢與圣人討價還價,真不怕被治罪?莫忘了,如今彈劾你的奏章,可還有這么厚?!?/br> “懇請小娘子替我轉達這個請求?!?/br> “你待我還真客氣?!敝x阿蠻以贊揚的語氣批評了薛白一句,“等著吧,我替你去問問??墒沁@般兒戲之事,你就別抱太大指望了……” *** 次日,時近黃昏。 薛白到客房中接李騰空一起入宮,只見她又換上了那件道袍。 “病好些了嗎?”薛白問道,擔心她走這一趟,身體支撐不了。 “放心,我通醫術,已無甚大礙了?!?/br> “不放心,聽說醫者不能自醫?!?/br> “唯有心病或不能自醫?!崩铗v空平平常常地道了一句,之后,她瞥了薛白一眼,小聲地補了一句,“心病是你醫好的?!?/br> 聲若蚊吟,但薛白還是聽到了,牽過她的手,往外走去。 “這次入宮,是一個機會。待消息傳出去,百官會懷疑你家中誰是否又得了圣眷。再對你家動手便有所忌憚。除此之外,我們還可向圣人求情。說辭你可想好了?” “說是楊國忠或安祿山栽贓的?” “不,圣人不愛聽這些?!毖Π椎?,“我們能做的是求情,而不是解釋。求情則該首先展現李家還有多大價值,該說你阿爺為圣人在辦,卻還未辦完之事……” 說話間,兩人出了薛宅。 李騰空不由回頭看了一眼,心中有些不安。 薛白竟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似閑聊道:“你赴過御宴,當不至于太過緊張。顏嫣貪玩,偏不喜那等伴駕場面,回頭我設個小秘室,你陪她玩可好?” “好?!?/br> 李騰空這才感到心里踏實了些。 可當興慶宮越來越近,她想起自己如今已成了逆臣之女,那份不安又浮了上來。 *** 暮鼓初響起之時,楊玉環已換好了一件馬球服。 不是要打馬球,而是準備進那新的秘室。據楊國忠稱,里面頗多幽冥、鬼怪,十分嚇人,因此她換這身輕便衣裳到時好跑開。 其實她有一件薛白獻上來的衣裳,輕便又好看,只是太過新奇,上衣與褲子還是分開的,不宜當著眾人穿出來,被人指指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