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華彩 第70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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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今日有些暑熱,換完衣裳她身上微微沁出了些細密的薄汗。 楊玉環對自己一切都十分滿意,唯獨這容易出汗讓她十分著惱,雖是每日拿麝香把汗都浸得有香味,依舊討厭這汗津津的感覺。 “再過些時日天便更熱了,到驪山去能時時沐浴才好?!彼吐曌哉Z了一聲。 服伺在旁的張云容便笑道:“貴妃想去哪兒,不是與圣人說一聲就好的?” “恰是如此,勞師動眾的也麻煩。你著人備些水,待夜里我再沐浴一番?!?/br> 說話間,有小宦官來傳旨,稱可以隨圣人往龍池了。 這便表明來伴駕的臣子都已經在恭候了,楊玉環不由好奇,薛白是真將李騰空帶來了不成? 因既不是御宴,更不是朝政,李隆基今夜并不擺天子的譜,穿的是一件襕袍,雖不掩天子威風,卻更彰風流氣質。 他興致甚高,到了龍池,看到楊國忠第一句話就是“楊卿能任事,先賜一杯酒”。 “謝圣人?!睏顕颐奸_眼笑,雙手接過高力士端來的酒飲了,道:“臣亦有些緊張,臣初次調度這場面,恐做得不好,更恐嚇到圣人?!?/br> “嚇不倒朕,越是驚悚越好?!崩盥』市?,道:“你連南詔之戰,都能調度兵馬安排妥當,這點小游戲,如何還能調度不來?大膽去做?!?/br> “臣領旨?!睏顕业溃骸澳浅歼@便去準備?!?/br> 說罷,他準備退下,卻是瞥了眼薛白。薛白當時兼任的游冶使之職,如今便是他的兼差之一,正是攏圣心、撈錢財的肥差。他生怕被薛白搶回去了,因此卯足了勁今夜要干好。 薛白則依舊對游冶使不感興趣,更關注的是李騰空的狀態。 今日咸宜公主也在,見到了李騰空這個往日的閨中密友,卻是如不認識一般,顯然是并不想被牽連,甚至還與高力士說“逆臣之女如何有資格入宮覲見”。 那邊,李隆基與楊國忠聊過,也看到了薛白,道:“朕問你,你可有犯欺君之罪?” 這個問題問得很寬泛,也許是問薛白有沒有把李林甫的紫金朝服剝下來,也許是問薛白是否謀逆案的共犯。其實吧,薛白真有謀逆……楊齊宣誤打誤撞,還真是彈劾對了。 “臣沒有?!毖Π讘?,“臣以為,楊齊宣犯了欺君之罪,栽贓于臣?!?/br> 他篤定李隆基不會再一次把李林甫的尸體挖出來確認。因一樁小案子,毀了天子聲譽,實在是不值得。這份篤定,讓他顯得十分真誠坦蕩,李隆基瞇起眼看了看,也沒能從薛白眼神里看出破綻。 “既如此,你也來吧,允你帶上李十七娘?!?/br> “遵旨?!毖Π椎溃骸胺A圣人,臣之所以摻和李林甫案,除了因李十七娘。還是因為臣發現李岫于社稷還有大用……” 李隆基打斷了他的話,道:“今夜召你來,不是讓你奏事的?!?/br> 薛白竟是還敢說話,道:“可臣為人彈劾,此事若不解釋清楚,臣不敢隨圣人入內,以免更遭誹謗?!?/br> “豎子,還敢與朕提要求?!崩盥』沉艘宦?,道:“今夜若你能走通楊卿這秘室,朕便聽你解釋?!?/br> “臣一定盡力?!?/br> 薛白遂帶著李騰空,隨隊伍走向龍池畔那偌大的一片建筑。 上一次薛白給李隆基獻秘室時,李林甫還活著,坐在御宴的上首。那時,李隆基至少還有一個規矩,宰相不是狎臣,不必陪他玩樂。 如今李林甫身死、落罪、移棺,絲毫不影響李隆基的玩樂,甚至沒有出言向李騰空要一句解釋。 對此,李騰空有些出乎意料,準備好的諸多說辭用不上,不免擔憂。 “圣人沒問我話,便讓我隨你一起進秘室嗎?” “是?!毖Πc了點頭,低聲道:“可見他心里明白,你阿爺與李獻忠叛亂無關?!?/br> “那為何圣人還要定罪?” “泄天下之憤吧?!毖Π椎?。 李騰空聞言黯然。 薛白卻覺得這是好事,倘若對于李隆基而言,追究李林甫為的是應付悠悠眾口,那反而更有機會給李岫等人求情。 當然,李隆基具體怎么想,還有待更多的觀察。 …… 這次的場景很大,參與的人也多。 除了李隆基、高力士、陳玄禮、楊玉環之外,還有如咸宜公主夫妻、寧親公主夫婦在內的幾個公主附馬。 他們走進了秘室,身后的大門緩緩關上,眼前一片黑暗。 薛白此前只管調度,這還是第一次參與到楊國忠布置的秘室中,可看看其人做事水平如何。 黑暗中有馬嘶聲與大叫聲傳來,之后有低沉的聲音說起話來。 “晉永嘉之亂,郡縣無定主,強弱相暴?!?/br> 這旁白隱去,大門處傳來了猛烈的敲打聲,像是有無數盜賊正在追殺他們這一行人。 不得不說,楊國忠這聲勢造得十分不錯,惹得陳玄禮手摁刀柄,頻頻回首看著大門,擔心楊國忠萬一謀逆了。 陳玄禮甚至覺得,圣人就不該再玩這樣危險的東西。 前方忽然出現光亮,眾人走近一看,吃驚不已。 楊國忠竟是真把一座山搬了過來,兩座巨大的假山石立在那兒,只留下中間一條狡窄的通道。光亮便是從通道前方透過來的。 “這楊國忠,真是有些手段?!?/br> 李隆基感慨了一聲,往通道里走去。陳玄禮見狀,連忙帶人擋在前方,讓圣人走在隊伍的中段。 薛白猜想,楊國忠只怕想不出太多的好主意,要制造驚悚又不至于嚇到李隆基,很可能是要把最末的人悄悄拖走。 于是,當看到咸宜公主與楊洄準備跟上,他當即牽著李騰空搶先一步。 “你做甚?”咸宜公主不滿道。 薛白也沒說什么,只是看向楊洄,抬了抬手,無聲地問道:“要不要我把你養了外室之事說出來?” 楊洄迅速領會到了這意思,連忙安撫住咸宜公主,為此挨了好幾句罵,好在他無所謂在這秘室里能走多遠。 眾人繼續往前走。 咸宜公主走在楊洄前面,忽感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轉頭一看,楊洄還在,只是一臉木訥。 “你又做甚?” “什么?”楊洄不明所以。 于是,她抬頭一看,見到一個長舌鬼正在石壁上方無聲地爬行著,正是它伸手拍自己。 “啊?!?/br> 卻是李騰空轉頭一看,嚇了一跳,縮進薛白懷里。 “怕什么?”咸宜公主卻是瞪著那長舌鬼,高聲嚷道:“一看就是扮的,一點都不可怕?!?/br> 那長舌鬼猶努力擺出一個嚇人的姿勢,嘴里發出想要奪人而噬的可怕聲音。 “好吵?!?/br> 咸宜公主一伸手,將它那舌頭給扯了下來,拿在手里滑滑膩膩的,原來是幾段鴨腸。 如此一來,那扮鬼的伶人當即尷尬。 雖說往日常常在宮中唱戲,但扮鬼確是經驗不足,遇到這種蠻橫的,實在是不知如何是好。 前方,李隆基轉過頭來,看著這一幕,雖還是笑了兩聲,但似乎興致已大減。 楊國忠苦心孤詣構建的可怕氛圍,似乎一開始就被破壞殆盡了。 還不如上次的《游仙窟》,那才是楊國忠真正擅長的題材。 倒是不少人都看到薛白把李騰空摟在懷里的情形,其中,高力士搖了搖頭,認為他們在御前摟摟抱抱不妥。 “還抱?” 咸宜公主冷哼一聲,譏道:“最煩你們這種故作嬌柔的人了,讓開!” 她上前一步,一把將薛白推到石壁上,搶到了前面,轉頭向楊洄叱道:“過來!不懂嗎?走在最后肯定要被捉走……” *** 隔著墻,楊國忠耳畔也在回蕩著這一句“走在最后肯定要被捉走”,臉色漸漸難看起來。 “右相,還捉嗎?” “不該用鬼怪類的?!睏顕亦?,懊惱自語道:“《狐女》的想法分明更好,我非要給圣人找新奇?!?/br> “右相,還要捉嗎?” “捉?!睏顕矣仓^皮道,“把咸宜公主捉來,我要當面向她請罪?!?/br> 他設想過,倘若沒有咸宜公主,局面或許還可挽回。 然而,卻有宦官道:“右相,已經把薛白捉過來了?!?/br> “什么?” 楊國忠一愣,轉頭看去,果見薛白與李騰空牽著手過來。 “怎么是你們?” “我被淘汰了?!毖Π椎?。 楊國忠道:“可方才分明不是你走在最后?!?/br> 薛白攤了攤手,笑而不語。 這是一個兩層的閣樓,站在這能從上方看到下面一眾人。 此時又有叫嚷聲傳來,楊國忠以為是有人被他嚇到了,趕到小氣窗前一看,卻見咸宜公主正手持一把叉子,追趕著幾個鬼怪。 而圣人站在那,有些百無聊賴的樣子。 薛白也走過來看著,道:“一個游戲沒做好,不是甚大事,可讓圣人覺得阿兄你無能,那就不好了?!?/br> 楊國忠許久沒聽到薛白稱“阿兄”了,微微一滯,笑道:“阿白可有方法教我?” “阿兄這秘室,是如何布置的?” “乃是根據我雇人寫的故事布置的,讓圣人感受到奇魅的山間鬼怪……” 顏嫣也看過這個故事,還以此敲打過薛白,故而薛白也知這故事的大概,無非是一個名叫彭娥的女子的山鬼奇遇記,遂問道:“故事里可是有彭娥?” “這里也有?!睏顕业溃骸拔姨匾鈱ち艘粋€美人,就放在最后關頭,等圣人去救?!?/br> 薛白目光看去,只見咸宜公主已把第一個秘室的鬼怪全都驅走了,他搖了搖頭,道:“臨時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