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br>
    “此事，楊兄如何看？”

    “羅鉗把人掐死了栽贓張垍的可能性更大，啖狗腸，辣手摧花?！?/br>
    等到楊洄走開，薛白便提起酒杯，走向獨孤明。

    他到現在還一滴酒都沒喝，因為不需要給楊國忠、楊洄面子。對于獨孤明，他卻是想要拉攏的。

    “獨孤駙馬，今日叨擾，我需向你賠罪?！毖Π椎溃骸耙驳酶兄x獨孤駙馬為我的婚宴借出宅院?！?/br>
    獨孤明知道薛白不擅飲酒，反而放下了酒杯，道：“薛郎一道走走？散散酒氣?！?/br>
    “幸甚?！?/br>
    兩人于是出了宴廳，在后方的庭院里踱步。

    “我家與虢國夫人有些過節?！豹毠旅鞯?，“薛郎可聽說過了？”

    “沒聽說過?！?/br>
    “虢國夫人沒有在你面前罵我們？”

    薛白搖了搖頭，道：“沒有?！?/br>
    “說來，也只是一樁小事?！豹毠旅鞯?，“當時發生在天寶八載的上元節?！?/br>
    “那年我不在長安，在偃師?！?/br>
    “上元節，長安城太過熱鬧，去花萼樓赴宴時，我們夫婦與衛國公主的車駕與楊家三位國夫人的鈿車被堵在坊中十字大街，楊家三位國夫人遂命武士上前驅開行人，揮鞭子的時候，驚到了我的馬，我便下車呵斥?！?/br>
    說到這里，獨孤明苦笑起來，道：“但沒想到，當時虢國夫人卻是男裝打扮、策馬而行，被我罵了幾句，她發了怒，遂也抽了我三鞭，此事遂鬧到了御前。你可知圣人如何處置的？”

    “不知?！?/br>
    薛白答了，忽然有些疑惑起來。

    大家都住在宣陽坊，事情鬧到如此不愉快，他卻沒有聽楊玉瑤抱怨過。

    獨孤明道：“圣人處死了那個揮鞭驚了我的馬的武士，卻把以前賜給衛國公主的所有賞賜都追回了，罷了我的官職，對虢國夫人則沒有任何處置，旁人都說圣人包庇楊家?！?/br>
    “此事……”

    “衛國公主，便是宜芳公主的母親了。宜芳公主之事，你想必也聽過……必然是聽過的，你常與安祿山為敵?！?/br>
    “是?！?/br>
    薛白記得，天寶六載李亨慫恿朝臣彈劾安祿山舉的便是宜芳公主的例子，因為她嫁的奚族首領李延寵還與契丹可汗李懷秀不一樣，李延寵原本就在長安當人質，是安祿山上奏將他放回奚族，然后又逼反了的。

    獨孤明神色黯然了許多，道：“我們兩家的女兒都是往塞北和親，一去不返了。走動的便多了些，上元節那夜亦是如此，與虢國夫人爭執之事，圣人看似因為偏袒楊家，實則是敲打我們?！?/br>
    “為何？”

    “因為圣人永遠沒有錯！”

    獨孤明咬著牙擠出了這句話，卻是紅了眼。

    他沒有就此事再多說。

    但薛白卻已經明白了，李隆基討厭信誠公主、衛國公主一直在他面前抱怨她們的女兒死了，抱怨安祿山，于是找到一件事，就要給這兩個女兒一點教訓，讓她們閉嘴。

    這天寶年間發生的一件件荒誕的、匪夷所思之事，底層都有一個……更荒誕而且自私的理由。

    圣人永遠沒有錯。

    “我也想除掉安祿山?！毖Π椎?。

    “好?！豹毠旅鞯溃骸澳俏遗c薛郎，不會因為我與虢國夫人的過節而有嫌隙？”

    “朝堂上，泛泛之交的人有很多，但如你我這般堅定對付安祿山的不多?！?/br>
    “那就好?！?/br>
    獨孤明停下腳步，看向遠處的月亮，嘆息了一口氣。

    他要說的已經說完了，開始往回走。

    薛白問道：“懷香可是張垍托付在駙馬這里的？”

    獨孤明不等他說完，擺手道：“不是?！?/br>
    “可張垍與安祿山交情一向不錯?！?/br>
    “他與誰交情都好?！豹毠旅鞯溃骸拔也粫虼硕┩魉??！?/br>
    此事他不愿多談，李林甫與張垍，他堅定地選擇張垍。

    薛白也不逼問他。

    兩人回到了宴廳，才入內，張垍便向薛白招了個招呼。

    “薛郎一道走走？散散酒氣?！?/br>
    這般迎來送往，薛白再次走向庭院，只是這次是與張垍一起。

    雖然張垍沒有嘆氣，但薛白還是感覺聽到了他的嘆氣聲。

    “讓你見笑了?！?/br>
    “不會?！?/br>
    “你助我登上相位，想必沒想到我會在眾人面前這般丟臉？”

    薛白道：“但駙馬你并不冤枉，對嗎？”

    張垍停下腳步，四下看了一眼，道：“楊國忠說你找到了關鍵證據，能證明我的清白了？”

    “我找到的是駙馬確實與懷香私通的證據?！?/br>
    張垍笑著搖了搖頭，道：“莫開玩笑了，哥奴也不可能用這點小事就扳倒我?！?/br>
    薛白道：“寧親公主若是鬧得厲害了，圣人馬上就會猶豫，該不該用一個駙馬為宰相。誰都知道，圣人很不喜歡太平公主、安樂公主?！?/br>
    “別鬧了?！睆垐厗柕溃骸澳阆胍裁?，直說?！?/br>
    “好，直說。駙馬答應讓王忠嗣征南詔，讓我很不安?！?/br>
    “此事是圣人的意思?！?/br>
    “駙馬是在助安祿山謀河東嗎？”

    “不是?！睆垐叺溃骸拔覟榈氖谴缶帧?/br>
    薛白懶得聽這些，張垍敢與安祿山友善，他就必須給張垍一點教訓。

    與李林甫接洽也是為此。

    所以，還是李騰空懂他，知道他的底線在哪里。

    “駙馬若為大局，當潔身自好才是?！?/br>
    “那是哥奴栽贓?！?/br>
    “懷香用的口脂是御賜之物?！毖Π椎溃骸岸毠旅髟谌ツ甑纳显澗捅皇ト肆T了官職，還收回了所有的賞賜。今年上元節根本就沒有收到圣人賜的口脂?！?/br>
    “僅憑一個口脂，你就能……”

    薛白道：“駙馬是不信我，所以不與我直說？”

    張垍終于不再爭辯了，目光微微閃爍，猜想也許方才獨孤明已經與薛白說過了。

    “你想讓我如何做？”

    “王忠嗣可以南征，我不反對此事?！毖Π椎溃骸暗覄毡匾Ｗ『訓|，甚至還要撤換安祿山……”

    “你為何一定要與他為敵？”

    “朝中有兩個人我得罪死了，一是李亨，二是安祿山。此二人早晚能要了我的命，偏駙馬與他們都交好?！?/br>
    張垍笑了笑，道：“其實我與你交情才是最好的?！?/br>
    “那駙馬就上表，撤換安祿山，舉薦一個與你關系匪淺的范陽節度使，如何？”

    “薛白，你該知道，哥奴栽贓我這點事，真威脅不了我?！?/br>
    張垍這句話，意思其實是“你手里這點把柄威脅不了我”。

    “我知道駙馬與右相在斗，我的態度很簡單，誰能上表撤換安祿山，誰便是真心要保我的命，那我便幫誰?！?/br>
    “莫忘了，當初要推我為相的人是你……”

    “當初王忠嗣還在河東?！?/br>
    張垍不是第一次感到這種為難。

    他與獨孤明來往時偶爾便是如此，獨孤明恨透了安祿山，偏偏圣人又愛極了安祿山。

    此事，本質就是薛白與圣人的心意是完全違悖的，薛白在逼旁人站到圣人的對立面。

    要薛白的幫助，就得惹怒圣人，那還怎么可能拜相？

    但張垍至少有一點比李林甫強，他有容人之量，且已被調教得十分有耐心。

    “此事，我可以答應，但眼下還不是時機，圣人倚重安祿山，此時斷不可能調走他，需要徐徐圖之，你給我三年時間，待我穩住朝中局勢，有了合適的人選，勢必著手?！睆垐叺溃骸昂訓|你大可放心，絕不會落入安祿山之手?！?/br>
    “空口無憑，駙馬何不先上表，以示誠意？”

    “可以，待除掉了哥奴，我必上表?！睆垐叺溃骸拔蚁冗w王維為中書舍人，顏真卿為庫部郎中。我們合力除掉羅希奭，再議大事，如何？”

    薛白手里其實什么證據都還沒有，借著一點猜測，敲打一下張垍罷了。

    聞言，他不情不愿地點點頭，算是答應下來。

    這邊敲打了張垍，把王維、顏真卿往上推一推，那邊除掉羅希奭，再敲打一下李林甫。到時再看這兩個斗雞哪個更有誠意不遲。

    想著這些，薛白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只是個七品御史，敲打、考驗兩個宰相，其實他在做的事與李隆基一樣。

    是夜，薛白犯了宵禁，回到家中，直接便寫了一封奏章彈劾羅希奭。

    ***

    御史臺。

    “御史臺出了個叛徒?！?/br>
    羅希奭得知薛白彈劾了他，根本不以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