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華彩 第54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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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此情形,杜有鄰無可奈何。 薛白則靜觀其變,認為既然是李林甫、張垍雙方斗法,他們自然會出招,不急著出手。 他猜測,羅希奭是在追查張垍養的外室,這死去的女子也很可能真是張垍的外室。 不多時,新任的京兆府法曹嚴武大步而來,看到薛白,先是點了點頭。 嚴武應該是個很聰明的人,上任沒多久,已收買了幾個差役,不多,至少能夠做事。他在這案子里既不偏向羅希奭,也不偏向杜有鄰,公事公辦的態度。 “身份查到了?!?/br> 嚴武指著那具男尸,道:“是信成公主府的奴仆?!?/br> *** 當今圣人有二十九個女兒,其中五人早夭。 朝臣們要記住剩下的二十四位公主及其駙馬,頗為不易,更何況還包括一些改嫁的情形。 信成公主府今日一場宴會,邀請的也都是諸王與公主駙馬。既然牽扯到了命案,京兆府與御史臺諸人不免要登門問詢。 待聽得通傳,信成公主與她的駙馬獨孤明還未說話,寧親公主已開口道:“死了兩個奴婢,竟也敢來打攪我們?不見,趕出去?!?/br> 她的夫婿很快就要成為宰執了,她在諸公主中也算是揚眉吐氣,比起信成公主、獨孤明,她更像是宴會的主人。 咸宜公主卻不慣著她,問道:“來的是誰?” “京兆少尹杜有鄰,京兆法曹嚴武,還有殿中侍御史羅希奭、薛白?!?/br> “薛郎來了?”王繇笑道:“那便見見他如何?” 嗣歧王李珍亦是朗笑,道:“好啊,我亦許久未見薛郎了,這是位妙人?!?/br> 寧親公主想讓張垍出面,替她找回面子,然而轉頭一看,卻不知張垍去了何處。 很快,幾個官員被帶了進來。 杜有鄰為官最大的問題并非不擅實務,而是不夠圓滑。這問題平時看不出來,到了這種滿堂公卿的場合才算是漏了怯。 他沒太把諸王、公主、駙馬當一回事,當即開口道:“隔壁的凈域寺出了命案,煩請信成公主與駙馬辨認,死者是何人?!?/br> 反而是羅希奭,兇名在外,此時卻是滿臉諂媚,不等這些貴人們發作,上前賠笑道:“人命關天,下官們不敢不盡心,免得萬一傳出去?!?/br> 信成公主于是向身邊的侍女看了一眼,吩咐道:“讓管事去辨一辨?!?/br> 不多時,管事辨認了回來,稟道:“回公主,死的確是府中的仆童,只是……那名女子,小人并不認得?!?/br> 此言一出,眾人倒是好奇起來。 “怎么?是公主府的仆童勾了旁家的婢女,被金剛放蛇勒死了不成?” “……” 議論紛紛之中,羅希奭上前幾步,開口道:“敢問,駙馬張垍可在?” “何事?”寧親公主答道。 “恕下官無禮?!绷_希奭道:“此案,下官該是已查明了?!?/br> 他雖還未說查到了什么,但先問張垍在不在,已讓此間所有人都意識到這案子與張垍有關。 寧親公主當即冷了臉,她第一反應不是信任并維護她的夫婿,而是要查清楚他到底做了什么,遂道:“說,怎么回事?” “下官有要務須稟報張駙馬,遂過來求見?!绷_希奭道:“下官是從宣陽坊西門進來的,看到張駙馬攜著一女子進了凈域寺,之后,才是一個青衣仆童入寺?!?/br> 他說到一半,已是滿堂嘩然。 杜有鄰看了薛白一眼,暗道這些事羅希奭方才不說,顯然是故意要公諸于眾的了。 羅希奭又道:“但等下官進了凈域寺,卻不見了張駙馬,只看到兩具尸體……想來,是駙馬擔心公主生氣,殺人滅口了?!?/br> 寧親公主確實很生氣,雖在眾目睽睽之下,還是忍不住向身邊人發了火,喝罵道:“還不去把駙馬找來?!” 一時之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于她這種天潢貴胄而言,可謂是奇恥大辱。 羅希奭見眾人已對此事有了興趣,低聲吩咐一句,命差役將女尸搬到前院,這嚇到了一些沒見過死人的公主,但更多人還是圍上前看了看,小聲嘀咕著。 “張垍果然還是養了外室……” 人群當中,楊洄斟了一杯酒,遞給了薛白,頗為客氣地笑了一下。 薛白這才想起來,自己曾經見過楊洄養的外室,這是要求保密之意。 “出了何事?” 隨著這一句問話,有人從大堂后方走了出來,是喝得微醺的張垍。 寧親公主一見他就發了瘋,拿起杯子便砸,嘴里罵罵咧咧。 張垍一臉茫然,待聽說了事情經過,走上前看了一眼那具女尸,神色毫無變化。 “我不認得她?!?/br> 張垍說著,拿起妻子砸過來的酒杯,飲了一杯酒,笑道:“好個‘羅鉗’,迫害到我頭上了?但伱只有這點小手段嗎?” 羅希奭道:“張駙馬莫非以為我沒有證據……” 恰此時,又有人說了一句。 “我認得她?!?/br> 眾人轉頭一看,只見是信誠公主的駙馬獨孤明。 獨孤明說著,扯下了堂中的帷幔,蓋在了那女尸身上。 “這是我府上的女婢,名叫懷香?!豹毠旅鞯溃骸按耸屡c張垍無關?!?/br> 羅希奭有些詫異,之后微微冷笑,想明白了,無怪乎所有人認為張垍養了外室婦,卻從來沒人找到,原來是讓獨孤明幫忙的。 “獨孤駙馬這句話就怪了,你府上的管事都不認得她,你反而認得她?” “后院女婢,前院管事不認得,實屬正常?!?/br> “那為何信成公主身邊的女使亦不識得他?何況她這妝扮,豈是普通女婢?”羅希奭道,“莫非獨孤駙馬想替張駙馬隱瞞?” 獨孤明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招過一人,吩咐道:“去將身契拿來?!?/br> 過了會,一份身契便被拿來,在眾人當中傳閱。 “懷香是我在天寶四載買的?!豹毠旅鲊@息一聲,道:“諸君都知道,我的女兒遠嫁契丹,我擔心她在契丹失寵,后來買了幾個美婢,但還沒來得及把人送過去……” 說到這里,信誠公主已失聲痛哭。 “公主!” “別說了……” 他們說的這件事,薛白也知道詳情,之前聽顏真杲說契丹、奚之事時提過。 當年,張守珪一度利用契丹內亂、分化契丹,被臣子擁立的年輕可汗便投降唐朝,李隆基賜漢名李懷秀,拜松漠都督、封崇順王。 天寶四載,李隆基將獨孤明與信誠公主的女兒封為靜樂公主,嫁給了李懷秀。靜樂公主三月出嫁到了契丹,僅僅在當年九月,李懷秀便殺了她,叛唐。 與靜樂公主有同樣遭遇的,還有李隆基另一個外孫女宜芳公主,也是天寶四載三月嫁給了奚族的首領李延寵,九月被殺死,奚族叛唐。 兩個不滿十五歲的外孫女死在異國他鄉,朝廷多次彈劾安祿山為了養寇自重,侵掠契丹、奚族,逼反李延寵、李懷秀,李隆基從來都是視而不見,認為安祿山有大功。 唯有信誠公主的哭聲,讓人想起了當年的往事。 “獨孤駙馬是說,這個懷香,是準備送到靜樂公主身邊的婢女?”羅希奭問道:“那為何……” 他話音未落,獨孤明已冷冷喝道:“出去!” “下官身為御史,有查案之責……” “我府中的兩個下人死了,你無端查到張垍身上,是在查案還是在排除異己?!”獨孤明怒道:“還不出去?!” 羅希奭還想說話,在信誠公主的哭聲中卻是開不了口。 公主府的下人們已上前,將他推了出去,杜有鄰當即告辭,匆匆讓人將尸體抬走。 “薛郎留步?!?/br> 一眾賓客中有人開了口,卻是楊國忠。 “既然來了,一道喝杯酒如何?” 薛白看了獨孤明一眼,詢問這個主人的意見。 獨孤明已收拾好了心情,彬彬有禮,道:“我與薛郎是鄰居,往日卻來往得太少,正好一敘?!?/br>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br> …… 眾人也不在意有兩個奴婢方才已經死掉了,添酒回燈,繼續觥籌交錯。 堂中添了一張案子,薛白才落座,楊國忠已過來,低聲道:“看到了?除掉羅希奭的好時機?!?/br> “張垍自己做不到嗎?需我們幫他?” “你且看他?!睏顕倚α诵?。 薛白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寧親公主面若寒霜,張垍陪在身邊,雖說城府甚深,卻也難掩臉上的苦意。 楊國忠道:“你我都明白,張垍才遷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靠的是圣人的喜愛,聲勢雖大,根基太淺。沒我們幫一把,哪斗得過李林甫?” 薛白笑了笑,愈發感到楊國忠進益很大。 “這案子,阿兄了解多少?” “那個懷香,你也見了,是個絕色,若說是張垍的外室,不奇怪?!睏顕业溃骸暗粽f是獨孤明的外室,也不奇怪?!?/br> 薛白于是明白過來,楊國忠進益的只有爭權奪勢的手段,落在具體的事情上,還是不行。 “你呢?看出了什么?” “找到了關鍵證據?!毖Π椎?。 楊國忠一訝,與他碰了個杯,轉身走了,顯然是要去提醒張垍,再賣一個人情,換些好處。 只這一場宴會,他恐怕就能撈到價值萬金的好處。 很快,楊洄也來與薛白碰了一杯,感慨道:“懷香是個絕色啊,可惜了?!?/br> 薛白回頭看了咸宜公主一眼,低聲道:“楊兄也是艷福不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