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華彩 第54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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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口頭答應不作數的?!毖Π椎溃骸俺撬缴蠒??!?/br> 李騰空把目光從他臉上移開,手指在袖中輕輕捏著她的小卷軸,想了想,道:“我阿爺想要知道,他一旦上書,你便會出手保他的相位嗎?” “我需要看到更多的,他與安祿山翻臉的決心?!?/br> “還有一個問題?!崩铗v空猶豫了片刻,道:“你不會是……趁著我阿爺與張垍爭相位,故意拖延,扶植別的勢力吧?” 薛白聞言驚訝,再次打量了她一眼。 她還太年輕,臉頰上的皮膚細膩,眼睛干凈,因還從未經過世俗的沾染。所以,從她說代右相府來談,他一直有些小瞧她,不認為一個小女子能影響什么。 直到此時,他的心思第一次被人揭穿。畢竟,連張垍、陳希烈、楊國忠等人都沒意識到他的真實目的。 朝堂風起云涌之間,他其實是在偷偷經營自己的小勢力,想著把顏真卿、王維推進中樞,拉攏元載、嚴武等等出色的后進之輩。 “是你阿爺讓你問的?”薛白不動聲色道。 “我只是奇怪,以你的性子,既不會信我阿爺,也不該信任張垍,更何談楊國忠了?!崩铗v空道:“你可是敢言直諫,把圣人也得罪了?!?/br> “你阿爺能支持慶王嗎?” 薛白想到,李騰空說的是“別的勢力”,遂以李琮來掩蓋自己的真實目的。 “慶王?” 李騰空勾了勾手指,示意他俯身過來,她手指纖細,白晳中透著些紅酥感。 薛白遂俯身過去。 “我阿爺想扶持的是皇二十一子,盛王李琦?!崩铗v空小聲道:“圣人追贈武惠妃為皇后,那盛王實則是圣人的嫡子。另外,盛王妃乃是武敬一之女?!?/br> 薛白知道李林甫的風流往事,想必這武敬一與武鳳娘大概也是族兄妹之類。 “盛王也好、慶王也罷,你阿爺其實并不在意,畢竟這些年,只聽他說要易儲,卻從未說過要易成誰?!?/br> “要我阿爺扶持慶王,這可又是一個大條件?!?/br> “若他愿意與慶王見一面,我便出手保他?!?/br> 李騰空問道:“如何相見?” “在我成親當日,慶王當會來?!毖Π椎溃骸肮в蚁啾闶??!?/br> 李騰空聽了,低下頭捧著案上的茶杯抿了一口。 她還在故作鎮定,淡淡道:“那我便以茶代酒,先祝你新婚大吉了……” *** 過了兩日,韋蕓接過薛白遞來的賓客名單掃了一眼,不由驚訝。 “這可是滿朝公卿都要來?” “是?!?/br> “你的宅院可擺得下?” “宣陽坊的幾個鄰居都說可以幫忙擺酒宴?!毖Π椎溃骸坝卸鲊鞲?、信成公主府、虢國夫人府、楊國忠府、高仙芝府?!?/br> 韋蕓反而擔心起來,問道:“是否太過張揚了?!?/br> 薛白為安她的心,不提自己如今在朝堂上的聲望,道:“學生畢竟有些詩名,盛情難卻?!?/br> “好吧?!?/br> 韋蕓放下名單,猶豫著,問道:“對了,近來聽說了些風言風語……” 薛白登時緊張,想到了楊玉瑤提醒自己的,婚期將近,務必潔身自好。但他與李騰空見面隱秘,彼此也是清白,想必還是與楊玉瑤之間的風言風語傳出來了。 正思忖著如何解釋,便聽得韋蕓后面的話。 “你老師……他近來歸家身上都帶著異香,顯然與女子往來,卻與我說是公務,具體的不肯說,你可知曉?” “這……” 薛白一聽便知是如何回事。 顏真卿必然是與蘇毗國的哪位當權者在接洽了,此事雖然哥舒翰、張垍都不介意與他談,但實則也就這寥寥幾人知道,極為隱秘。 “老師確實有公務?!?/br> “是何公務須每日與女子打交道?” “師娘只須信任老師,此事學生也不知具體詳情?!?/br> “……” 顏宅的庭院那邊,顏嫣正一身男裝打扮,帶著顏頵假裝路過,其實是在成親前這種不宜見面的時節見薛白一面。 “你看他,呆頭呆腦的?!鳖佹踢h遠看著薛白出來,不由嘀咕了一句。 顏頵撓了撓頭,奇道:“阿兄多玉樹臨風啊,我還是頭一次聽人說他呆的?!?/br> “因為你比他更呆?!?/br> 姐弟二人正在拌嘴,便見薛白也不知在想著什么,還小小聲地唱了兩句出來。 顏頵頗懂音律,不由驚道:“阿兄唱歌調子好奇怪,無怪乎坊間都在傳你是‘薛白嗓’……” 話音未了,顏嫣已一把將顏頵拉住,道:“坊間都說阿兄嗓音獨特呢?!?/br> “可方才那調子?!?/br> “住口吧?!?/br> 顏嫣喝止了弟弟,自己卻也是對薛白方才的唱詞感興趣的,道:“阿兄方才唱的詞雖平白,卻瑯瑯上口呢,何不寫下來,便當練練字?!?/br> “就是大白話,不是甚詩詞?!?/br> 薛白其實還在想著顏真卿與蘇毗使者聯絡之事,倒沒留意到自己因一些聯想,隨口唱了兩句。 顏頵不由好奇,問道:“阿姐,你聽清阿兄唱什么了?” “說什么王權富貴,怕什么戒律清規?!?/br> 顏嫣于是清唱了一句。 她不像念奴那樣擅于唱歌,但聲音好聽,那聲音像是能從薛白耳朵鉆進他心里,拿羽毛輕輕撓他的心臟,偏還帶著些調皮之意。 恰此時,顏宅的仆婦又趕過來了,匆匆把薛白領出去,不讓他們在成親前相見,免得傳出去壞了顏家的名聲。 顏嫣送別薛白,眼里還帶著取笑之意,分明是笑他唱歌是個大白嗓。 可等她回到閨房,將今日聽到的歌唱了一遍,卻是在那兩句后面還能繼續唱起來。 她今日聽到的可有好幾句。 “說什么王權富貴,怕什么戒律清規,只愿天長地久,與我意中人兒緊相隨……” *** 距婚期尚有十余日,薛白每日上午還是到御史臺視事。 御史職責有糾、察、彈、推四項,相當于長安城發生的諸事都有權力過問一嘴,其實還是忙的。但天寶年間的氛圍下,多也只能忙些小事,真正的大事,還得由那幾個兼著數十個官職的人物作主。 以前薛白在秘書省任校書郎,給秘府圖書修改錯字,如今他在御史臺當御史,每日的一個工作職責就是檢查秘書省的校書郎有沒有完成錯字的修改。 有趣的是,如今有幾位校書郎正是薛白的同年,李棲筠、劉長卿、李嘉祐…… 一起中進士兩年,當年眾人之中最少年的薛白終于是與他們拉開了差距,換言之,他已經有一點點資格,把他們拉攏為黨羽,并成為領頭的那個。 說好了是來巡視校書郎做事,但諸同年聚在一起,免不了喝上一杯,末了,眾人都表態拭目以待看薛白扳倒李林甫,使天下人揚眉吐氣。 待回了御史臺,才在官廨坐定,楊國忠便大笑著領了一人過來。 “哈哈哈,阿白,看誰回來了?!?/br> 薛白雖不出所料,還是故意顯出喜色,笑道:“公輔兄?!?/br> 元載三步趕到薛白面前,深深行了一禮,道:“多謝薛郎美言,調我回朝?!?/br> “是公輔兄有才華,并非我的功勞?!?/br> 昔日楊銛門下的幾個核心難得再聚在一起,其實已經是物是人非了,薛白與楊國忠貌合神離,元載跌得最慘,如今只能仰二人鼻息。 這種時候,元載其實生怕他們二人逼他做出表態,好在,薛白與楊國忠談論國事,都是以大局為重。 “公輔回來得正好?!睏顕业?,“征討南詔在即,朝廷正要籌措錢糧,公輔正擅長此事,我有意舉薦你為驟遷檢校度支員外郎,如何?” 所謂“檢?!?,就是元載官階不夠,以官派他辦理度支員外郎之事。即便如此,這也是個肥差,且非常容易立功。 元載心中大喜,但還是向薛白看了一眼。 薛白點了點頭,道:“有了公輔兄擔此重擔,想必錢糧軍費能順利許多,但還望你愛惜民力?!?/br> 若不知道的,還以為楊國忠這個太府少卿帶著元載來見宰相,聽宰相對他舉薦官員的建議,誰能聽出薛白只是一個殿中侍御史。 實則是楊國忠與張垍的私交并不好,雖然見風使舵地倒向張垍,無非因得了好處。他并不愿將事事稟報張垍,因此帶元載過來,讓薛白去與張垍說。 此為楊國舅送禮的妙招之一,叫“借花獻佛”。 借花獻佛時大家都是楊黨,都是兄弟朋友,待元載告辭,楊國忠繼續堆出一臉笑意,便開始以御史中丞的身份與殿中侍御史說話了。 “這御史臺殿院,院使還是羅希奭啊?!?/br> 薛白聽弦而知雅意,笑了笑。 楊國忠雖說是御史臺的官長,但實際上卻被三院的院使架空了權力,如今李林甫有了罷相之勢,他自然是迫不及待地收回權力。 此事,兩人倒是有共同利益。 除掉羅希奭,首先是伸張正義,其次,極為有利于薛白提升聲望、資歷,對李林甫也是一個不小的打擊。 哪怕薛白正暗中與李騰空在談判,卻并不影響他打擊李林甫的勢力,相反,這還是一種敲打、震懾。 不得不說,楊國忠在爭權奪勢上真的進步了很多,如今已經非常善于因勢利導了。 這條官途大道之上,就沒一個人懈怠,所有人都拼盡了全力。 “羅希奭,是御史臺的前輩了?!毖Π椎?。 楊國忠道:“羅希奭有一個舅舅名叫張博濟,乃是李林甫的女婿,這甥舅二人年紀差不多大,從小關系就好。不像你與安祿山,一老一少?!?/br> “故而,羅希奭是哥奴的心腹?!?/br> “除掉他,則李林甫將徹底失去威望?!睏顕倚柕溃骸鞍卓筛覐椲懒_希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