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請安了，召你來，是要向你討個說法?！崩盥』H喜愛李泌，也不拘束，道：“有人檢舉你與薛白合謀，構陷胡兒，可有此事？”

    李泌道：“圣人恕罪，臣不知為何有此傳言?！?/br>
    “高將軍，給他瞧瞧?！?/br>
    高力士于是上前，將幾封卷宗一封封遞給李泌。

    “這是王鉷的口供，稱李林甫與安祿山勾結，曾有舉兵阻止太子登基一論，李翰林可聽說過？”

    “聽說過?！崩蠲趯嵲拰嵳f。

    “因此，東宮欲除李林甫、安祿山，遂使你與薛白聯絡，殺劉駱谷、制造證據誣陷安祿山，是否有此事？”

    “并無此事?！?/br>
    “那，前日為張公送殯，你曾與薛白秘謀，欲扶張垍為相，可有此事？”

    “不錯?！崩蠲谔寡缘溃骸拔遗c薛白皆認為，李林甫縱容安祿山謀反，當罷相，我們還以為張駙馬是最適合的人選。當然，我等皆年少，不過是說著玩的?！?/br>
    高力士還要問話，李隆基親自問道：“依你之意，除了誣陷胡兒，其余都是真的?！?/br>
    “是，臣與薛白一樣，認為安祿山乃大唐心腹之患，遂奔走聯絡、交構群臣，誓要揭破此胡獠之真面目?！?/br>
    “好一個交構群臣，朕看你是認罪了?！?/br>
    “臣認罪?！?/br>
    “招，你還做了什么？”

    “臣還請相熟的內官哄和政郡主去接近薛白?！?/br>
    李隆基一訝，與高力士對視一眼。

    高力士再看向薛白的自辯奏折，上面寫的分明是安祿山收買宮中內侍騙了和政郡主，故意陷害他交構東宮。

    “此事是你做的？為何？”

    “圣人既答應和政郡主自擇駙馬，臣以為薛白合適，故而出此下策?！?/br>
    “好你個修道之人！”李隆基叱喝一聲。

    高力士卻是目光閃動，譏笑道：“李翰林竟做這等事，薛白不知嗎？”

    “自是不知?！崩蠲谧猿耙恍?，應道：“薛白年少有大才，可惜與東宮一直有誤會，臣想消彌這等嫌隙，故而如此行事?！?/br>
    李隆基與高力士對視了一眼，從這件事里就可以看出，東宮還在拉攏薛白，且只有一點笨拙不堪的手段，太子被幽禁，連李泌也不能使出更多的高招。

    那么，顯然不可能是東宮指使薛白攀咬安祿山了，更像是李林甫在胡亂攀咬。

    還是只有那老舊的手段，愈發讓人厭倦了。

    “小道士急了，失了風骨，該罰?！崩盥』?，“郭千里、賈季鄰、薛白等人的功勞，可以議議了……”

    同時，他下意識地開始思忖兩個年輕人提出的問題——讓張垍當宰相行嗎？

    第285章 勢不兩立

    冬月下旬，風雪交加，道路難行，卻還有一隊人馬在年節前趕回了長安。

    馬車顛簸得厲害，車廂里，李季蘭探頭向外看去，遠遠見了那巍峨的城池，不由笑道：“終于回來了?！?/br>
    她裹了兩件厚厚的狐裘，只露出一雙滿含春意的眼眸，即便如此也不顯得臃腫，倒像一只漂亮的狐貍。

    李騰空沒她那般怕冷，在道袍外披了一件大氅，端坐著往窗外望了一眼，道：“要去王屋山的是你，急著回來的也是你?！?/br>
    “出門一趟，見見世面也好呀?！崩罴咎m只找了這一句作為借口，須臾又道：“薛郎竟比我們還早回了長安，可惜進了春明門屬萬年縣管轄吧？”

    “你矜持些?！?/br>
    “原本想要矜持的，是騰空子問了，我才確定心意?！?/br>
    “好了?！崩铗v空連忙打斷，怕再說下去，李季蘭會提議繞到安化門進城，直接到長安縣。

    車輪壓過地上的積雪，城門在望，門外竟站著幾個官員。

    待隊伍停下，李騰空便讓皎奴過去打聽，才知是萬年縣令馮用之帶著屬官來迎接玉真公主。

    “萬年尉也在?！别ㄅ苍S是故意的，道：“長安尉就不在?！?/br>
    李季蘭道：“長安尉自是忙于公務，豈會忙著奉承權貴？”

    “還真提到了長安尉，要聽嗎？”

    “伱快說?！?/br>
    皎奴道：“長安尉正忙著給和政郡主找貓，連著許多日中午帶著人在西市搜尋，還張了榜，都成為笑柄了?！?/br>
    “和政郡主？”李季蘭看向李騰空，疑惑道：“她怎與薛郎玩到一塊了？”

    李騰空還未答，有右相府的女使驅馬過來，道：“十七娘，阿郎讓你先回府上?！?/br>
    隊伍入城，過了東市，到了平康坊，李騰空便換了一輛鈿車，轉回右相府。

    她離家大半年，這次回來，感到家中氣氛有些不同。

    “小十七回來了，阿郎正忙，我先與你說幾句?！崩钍荒锷锨巴爝^李騰空的手，小聲道：“我與楊郎送你去王屋山，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眼下阿爺正是用人之際，也該遷一遷楊郎的官了，侍御史就不錯。一會你見了阿爺，開口幫忙說說?！?/br>
    李騰空不由奇怪道：“這等事，怎會與我來說？”

    “眼下這家里，都在搶著爭官……”

    話音未了，李林甫竟放下公務，使人來喚李騰空去說話，顯得頗為偏心。

    ***

    議事廳內，李林甫坐在那，看著李騰空回來，臉色顯出笑意，問道：“回來了，你看為父老了嗎？”

    “阿爺看著有些疲憊了，可否多作歇養？當是女兒請求阿爺?！?/br>
    李林甫搖手嘆道：“前些時日不過偶感風寒，已使有心人以為我老病可欺。倘若真歇上幾日，他們還不知該如何聒噪?！?/br>
    換做以往，李騰空一點兒也不關心這些爭權奪勢之事，今次卻順著他的話問道：“阿爺是想說誰？”

    “薛白?！?/br>
    父女之間也沒什么好繞彎子的，李林甫道：“這豎子此前給楊銛出謀劃策，欲奪我相位。楊銛一死，他趕回長安，聯結陳希烈、楊國忠、李亨等人與相府為敵?！?/br>
    李騰空問道：“他為何如此？”

    “當日就是在這間廳堂，他手持利器，險些傷我。只因我不順其心意除胡兒，他便要與我勢不兩立?！?/br>
    “阿爺為何不肯除安祿山？”

    只有面對這個女兒，李林甫才肯耐下心來回答這些問題。

    “一則，胡兒不能除、除不了，河北形勢復雜，沒有比他更適合坐鎮的人選，何況他經營多年，輕易換掉他，要出大亂子；二則，他是由我一手扶持起來的人，恭敬忠心，他與王鉷乃相府兩條臂膀，今已斷一臂，不可再斷獨臂；三則，往后一旦李亨登基，則我李家大禍臨頭，唯胡兒可阻止此事……換言之，胡兒若亡，則相府亦會敗落?！?/br>
    李騰空不知是否聽懂了，但肯定不太愛聽著這些，低著頭沉默了很久，才問道：“阿爺與女兒說這些，有何用呢？”

    “你既說你與薛白為友，朋友之義不該只有你每次替他說好話、不遠千里去看他……”

    “女兒不是去看他?！?/br>
    李林甫沒工夫理會這些小女兒家羞于承認的心思，仿佛沒聽到李騰空的辯駁，自顧自接著說道：“朋友之義，你幫了他，他也該幫你，你該勸勸他，休要再與相府為難?！?/br>
    “可依著阿爺所言，阿爺與薛白之間已勢不兩立，沒有余地了?！?/br>
    “豈會無余地？只須他作退讓，不再與胡兒為難?！?/br>
    “他那人，哪是女兒能勸動的？”

    李林甫嘆息道：“他心里有你，右相府神仙一般的女兒，他豈能看不上的?！?/br>
    “阿爺?！崩铗v空嚇得起身，“別說了?！?/br>
    “薛白曾當面與我承認過，他很喜歡你，但不喜歡右相府，他所厭棄的是老夫啊?！?/br>
    李騰空窘迫萬分，恨不能找個地縫鉆起去，轉身便要走。

    “不許走?！崩盍指冗车?，“你阿爺老了……咳咳咳?！?/br>
    李騰空遂過去給他把了脈象，勸道：“阿爺真的該多歇歇了?！?/br>
    “得有人幫手才能歇啊?！崩盍指πΦ溃骸靶∈?，可還記得你小時候為父與你說的故事，我會任人間宰相二十年，只剩四年了，到時我便致仕歇養，也去修道積德，你可滿意?！?/br>
    “修道豈是為了女兒滿意？”

    “致仕之前，我得為兒女們做好打算，可你那些兄長們都是廢物，唯有十郎勉強可雕琢，四年說短也短，恐他支撐不起這偌大門戶啊。薛白與其輔佐陳希烈，何不讓他輔佐你阿兄？”

    李騰空覺得好生荒唐。

    但政客才不會在乎荒不荒唐，李林甫已經思量好了。

    “薛白與你曾有過婚約，此事最后未能玉成，錯在我……氣量小了，沒能給到他想要的。但此一時、彼一時，我既決議四年就辭相，也到了扶持后輩的時候，于他，這亦是個千載難逢的良機，他只要娶你，再幫你阿兄支撐起李家門戶，往后前程不可限量?！?/br>
    “絕不可能的，他已經訂了親?！?/br>
    “那又如何？他也曾與你訂過親?！崩盍指﹄S口就舉了個例子，道：“只要符合利益，定安公主可以先嫁王同皎，后嫁韋濯，再嫁崔銑，而薛白只是訂親而已，相比前程，一紙婚約算什么？”

    李騰空真的聽不下去了，搖頭道：“求阿爺別再說了可以嗎？”

    “為父是心疼你，如此，你與薛白之間的阻礙都掃清了，既兩情相悅，何不白頭偕老？你舍得只因你那一點難為情，讓你阿爺到晚年都不安生嗎？”

    李林甫自己想說的話都說完了，顯出滿臉的疲憊，也不等李騰空回答，揮手讓她退下去休息。

    “阿爺……”

    “去吧，為父倦了?！?/br>
    待李騰空離開，李林甫睜開眼，疲憊漸消，眼中精光閃動，招來李岫，問道：“顏真卿遷為殿中侍御史了？”

    “是?！?/br>
    “御使臺殿院，如今是羅希奭在管？”

    “是?！?/br>
    “讓他盯著顏真卿，尋些把柄，使其識相，退了與薛白的親事?！?/br>
    李岫一愣，問道：“阿爺是否太過在意薛白了？”

    “陳希烈軟弱、楊國忠貪鄙，將他們串聯起來的人是誰，不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