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華彩 第43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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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識字啊。 “要你他娘的識字?!”郭三十五不耐煩道:“快點?!?/br> 關阿麥更有閱歷些,抬頭看了一眼,見郭家帶了許多部曲,人多勢眾。他遂點頭哈腰地溜出去,嘴里道:“小人沒田,沒田?!?/br> 出了屋子,他先是趕到外面,匆匆從田邊跑過,一把拉住一個也在慌張跑步的同鄉。 “阿才的婆娘女兒在織坊?快叫她們先別回來!” “織坊也打起來了!” “咋了?” “大戶捉逃奴,打起來了,死人了都!” 關阿麥因自己的婆娘孩子也在織坊,頓時亂了心神,問道:“誰死了?” “薛帥頭不讓大戶捉人,殺了人……” 關阿麥稍稍放心,他婆娘長得丑,該是沒事。 他只覺這情形愈發像是當年阿爺突然被催稅時了,官府又變天了。 也好在腦子活,趁著薛縣尉還在之時,先把田賣了好價錢。 糞地里,拿起鋤頭就刨。 等郭三十五郎帶人拖著劉才去了下一家,他便重新摸回劉才家后院的這鋤頭是薛縣尉鍛造了發下來的,特別順手,一會兒就刨出了一個深坑,“?!钡囊宦曧?,關阿麥怕傷了鋤頭、銅幣,也不嫌臟,直接用手挖,提出一個大麻袋來。 他顧不得別的,抱著重重的錢就跑。 “哎喲!” 忽然兩根棍子伸出來,將他絆倒,是幾個郭家部曲,盯了他很久。 錢幣嘩啦啦撒了一地。 “三十五郎,有賊!” “我不是賊……這是我的東西…… “從我主家地里挖出來的,能是你的東西?” “真是我的,我賣了田,宋管事給我的,不信你問他……” “你賣的也是我主家的田,還有,宋家管事正跟三十五郎談事呢,你說謊馬上便要被拆穿?!?/br> 郭家部曲們收拾了錢,提著便走。 關阿麥連忙撲過去抱著布袋,喊道:“真是我的錢!宋管事就在那,你問他??!” 宋添壽正在與郭三十五郎談地界怎么劃分,包括薛白新開墾的荒田如何分配,如今地里都出苗了,談得好談得壞,一年能差上萬石糧食。 忽然聽到爭吵聲,他們都轉頭看了一眼。 宋添壽認出來那是前陣子花錢從其手中買租田的農人,暗道晦氣,當時雖是試探薛白,但看在薛白面子上出價頗高,另外,薛白確實有給農戶底氣,沒那么多錢不賣。 此時卻成了笑話。 此時,宋添壽只要開口,或能把錢要回來,他卻并不想耽誤與郭家談分田地的事。 “繼續談吧,郭家引狼入室,如今竟還想要回原有的田地,那新田就別再沾手了。 “郭家損失最大?!?/br> 郭三十五郎臉色嚴肅了一些,抬手一揮,讓部曲把關阿麥驅開,別吵到他的大事。 “我的錢??!我的!” 別吵,快拖下去。 關阿麥死死抱著那個包裹不肯放手,喊道:“宋管事,你給我的錢……” 但他越喊,郭家部曲越是用力將他拖下去,“啪”地一棍子打在他頭上。 “宋管事!” 關阿麥已經顧不得痛了,沒了這些錢,他一家子就真的沒活路了,于是死死地抱著錢幣,呼喊著宋添壽。 棍子一棍一棍落在他身上,他真的不明白,為什么明明離得那么近宋管事都不肯替他說句話? “宋管事……” “噗?!?/br> 棍子打在皮rou上傳來悶響,關阿麥到最后連錢的事都忘了,只瞪著宋管事的身影,想看看他到底能不能回頭。 沒有。 他真的不配讓對方多看一眼。 “死了?” “尻!死不撒手?!?/br> “埋了吧,他是逃戶,誰知道他去哪了。 那邊,宋添壽臉色也嚴肅起來。 “水渠是薛白用宋家的錢修的,新田必須歸宋家所有!” “那塊地五十年前歸郭家了?!惫謇珊鹊溃骸拔壹业淖鎵炦€在上面!” 當天,關阿麥就被埋了,就埋在離田地不遠處。 田地里,有一根麥苗也破土而出,它與孕育它的土壤一起,進了大戶人家。 “麥苗都出了,憑什么占我們的田?!” “這塊地就不是你們的!” 在回郭鎮以西,高門大戶們遇到的阻力卻異常的大,那些被薛白收容了一冬的濟民社農人們集結在了一起,十分團結。 “此地本是荒地,因為是縣里許諾給宋家開荒,宋家才出錢挖這條水渠。薛縣尉沒與你們說清楚,才讓你們占了地。你們吃的是宋家出的糧,占的是宋家的田,有理嗎?別的不說,水渠還沒修完,如今停了,夏天你們有水澆地嗎?!” “說什么都沒用,狗大戶想搶我們的田,就是不行!” “縣署都發話了,你們想要對抗朝廷嗎?造反嗎?! “我們要薛縣尉回來!” 帶人來占地的是宋勉、郭渙,二人卻沒有出面說話,只在馬車上看著。 宋勉急著立功向家族表明立場,不停催促部曲威逼農人。 郭渙則有些心在不焉,抬頭看著遠處的祖墳,覺得自己懶得再替家族打點侵占田地的事了。 倒不是他跟了薛白幾天品德就高了,而是心中受到的傷害還沒愈合。 他近來在想,盡心盡力為這些人牟利有何用? 所謂分潤利益,利益最是說變就變的,利益關系最是不牢靠……這是親自經歷過才知道的。 以前他總以為自己死后,那些宅院、錢財都能留給妻子兒女,不,轉眼間就被吞得一干二凈,最先來吞的還是家族中受過他最多幫忙的親人。 忽然,大喝聲把郭渙從沉思中拉了出來。 “來啊,打!” “你們這是造反知道嗎?!” “打殺我??!” 濟民社當中,喊得最大聲的是一個叫趙余糧的農夫,他此時還是一個農夫,卻是站在薛嶄身邊,把頭伸向那些部曲。 “有本事給我來一下子!” 盆兒手里拿著一把鐮刀就護在趙余糧身邊,跟著喊道:“哪個敢動看看?!” 他們這邊氣勢不弱,反倒讓對面有些猶豫起來。 “要不就教訓這些刁民一頓?” 宋勉看對面有一百多條大漢,且不像旁的農人唯唯諾諾,遂向郭渙問道:“郭錄事如何說?” “不急?!惫鶞o道:“斷了他們的水,圍上幾天,他們自然泄氣了?!?/br> 兩人遂留下部曲,暫回縣城與諸人商談。 旁的大戶如崔家、鄭家也出錢分潤了郭家的田地,如今要還給郭家,自然要彌補損失,因此近兩日都忙得很。崔家今日占了幾頃伊水南畔的田地,那是早就想占的,因薛白清丈田畝而耽誤了。 若薛白真請得動右相府出面,他們更要及早將田地之事定下來,到時法不責眾,也只能認了那些地是他們的。 唯獨沒想到,會遇到濟民社的團結抵抗。 “此事不能再拖了,會讓刁民紛紛效仿?!?/br> “簡單,各家把部曲集結起來,夜里將他們全都摁了?!?/br> “有必要嗎?”郭渙道,“依往常的方法,多花些時日也就……” “今日薛嶄在織坊殺人,怕是要漲聲勢?!?/br> “漕工怎么辦?漕工可是都向著薛白的?!?/br> “運河上正忙,走了一半。還有不少被分去墾荒,今日那些刁的往往都是當過漕工。剩下的縣令會親自安撫,無非是舍得花錢?!?/br> “好在薛白來的時日還短?!?/br> “速戰速決吧。一百多個惡漢,每家各派百余部曲過去也就拿下了?!?/br> “地都出苗了,莫踩壞了地……” 入夜,趙余糧翻了個身,沒能睡著,干脆便坐了起來。 這動靜驚動了盆兒。 余糧哥?怎么了? “聽說縣令把田簿燒了,這田地還守得住嗎?” “等縣尉回來就好了?!迸鑳喝嗔巳嘌?,滿不在意地嘟囔道。 趙余糧小聲道:“縣尉真能回來嗎?我告訴你,不少人心里都沒底?!?/br> “肯定啊,薛班頭、渠帥、阿儀哥他們都還在織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