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華彩 第41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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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尉想要造什么? 趙六道:“縣尉要把八千多斤的鐵石全造成農具?!?/br> “八千多斤?”魯三蝕忍不住再次偷瞥了薛白一眼,暗想這縣尉這般年紀,做事居然好大手筆。 在溫熱的鐵鋪里擦了擦手上的汗,他道:“這么多鐵石要造,要讓小老兒說,鍛爐得搭在伊河邊,讓水車鼓風,還得燒掉許多炭火才行?!?/br> 薛白見他聽聞此事之后首先想的是該怎么做,初步感到滿意,之后便遞出了自己畫的圖紙。 他畫技雖不怎么樣,魯三蝕卻不像呂令皓,一看便懂。 “這是鐵犁、鐵鎖、鐵錘,這是耬鏵、鐵鏟、鐵鋤,這是鐵耙,鐵耙得要多造?!?/br> 薛白在這里待了許久,之后便見齊丑匆匆來稟報,道:“縣尉,有人到縣里報案,縣令讓縣尉安排捉捕犯人?!?/br> “出了何事? 齊丑不敢直說,附到薛白耳邊,低聲道:“來報案的都是縣城南曲的花魁娘子,都說是被人欺負了,卻不肯指名道姓,非要縣令當眾允諾必嚴辦此案、為她們作主,才肯說出被告的名字?!?/br> 薛白道:“連被告都不說,這等案子,縣令可不接?!?/br> “話是這般,可此案牽扯甚大,幾個花魁娘子人脈也不淺,此事恐怕是牽扯到了大戶之間的爭斗,縣令如何處置都不妥?!?/br> “那他是如何處置的?” “正是讓小人來請縣尉辦此事?!?/br> “那我便查查這案子?!?/br> 薛白準備動身回縣署,臨行前卻不忘對趙六道:“你把鍛造之事落實好?!?/br> “喏。 回了縣署,已休息了好幾日的姜亥也在,手里拿一包烤駝峰在吃,一副看熱鬧的樣子。 大堂上來圍觀審案的人也比往常多,隱隱還彌漫著香氣,但案子卻沒在審。 “縣令呢? “運河上臨時出了件大事,明府已經過去了,這案子便交由縣尉來問話吧?!惫鶞o還是那張笑臉,帶著輕松的口吻,又道:“幾個賤妓,報案卻不肯說實話,賴著不走,有傷風化,縣尉該給她們幾杖?!?/br> 姜亥反問道:“縣令是杖不動了嗎?” 郭渙笑道:“縣尉該管管底下人的嘴才是?!?/br> “郭錄事莫再說了?!毖Π椎?,“問話吧,帶到尉廊?!?/br> “縣尉在堂上審即可。 “前次說,只有縣令有資格在大堂審案?!?/br> “無妨,明府交代過了,就在這堂上審?!?/br> 郭渙已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要么,縣中高門大戶鄭辯的第四子不久前在浣春院尋樂,灌酒時失手弄死了一個妓子;要么,崔唆的第六子弄大了一個妓子的肚子,都給錢讓墮掉了,那妓子卻躲起來偷生,難產時一尸兩命了……總之這類事多得很。 今日也不知是哪兩家子弟又互相不對付,指使這些妓子們鬧事給對方難堪。 郭渙最近忙于重造田冊、戶冊,收好處都來不及,一時也沒想到這種齷齪事與薛白近日在忙的鍛造農具一事有何關系。 他還是一刻之前,才剛剛被呂令皓喚過來接替他鎮場面。 “啪! 薛白一拍驚堂木,問道:“說,你們要告誰?” “拜見縣尉,民女所告之人身份高貴,縣尉若當眾允諾,一定不會包庇他,民女才敢說。 堂下便有人哄笑起來。 “胡鬧!此為公堂,爾等既伸冤,戲弄本官不成?!”薛白喝了一句,接著卻道: “若你等指證屬實,本官自是絕無包庇。 民女等人告狀羅玢仗勢欺人,強……強……嗚嗚…… “奴家來說,稟縣尉,羅玢仗著自己是縣衙官員,他拖欠酒錢,趕走奴家的客人,他不僅強迫奴家,他還強迫奴家的婢女……” “嗚嗚嗚……他騙奴家說,要贖奴家,結果騙走了奴家的積蓄……五年賣笑的全部積蓄??!天殺的!與旁人說,全都不信,個個都說縣吏豈會騙人?” “奴家還要狀告羅玢,他趁奴家到鄭公的宅院跳舞時,穿上奴家的衣衫,蒙上臉,混進鄭公的后宅,與一名小妾私通…… 此言一出,堂上如煮沸了一般。 原本心有惴惴的鄭四郎驚呼一聲,勃然大怒,喊道:“好個羅嫖,我阿爺的妾室都敢偷?!” 郭渙本還在好整以暇地喝茶,見此變故,茶湯灑在了胡子上。 他已反應過來,這竟是薛白故意陷害,或者說故意對付羅玢的手段。只是平平無奇的上位者除掉下僚的動作,可薛白才來偃師多久?打得人措手不及。 四郎息怒,此事必為污蔑,羅玢相貌丑陋、身形短小,絕不至于…… “啪! 驚堂木再次響起,薛白面沉如水。 有心算無心,位高算位卑,何況這些事羅玢真的做過,他豈有審不出的道理? “班頭薛嶄?!?/br> “在! “押羅玢來?!?/br> “喏!你們,跟我來!” 薛嶄風風火火,很快把羅玢摁到了公堂上。 羅玢常年混跡歡場,與這些妓子之間的瓜葛數都數不清,一旦給了她們攀咬的機會,不僅是證據一股腦地遞出來,還個個牙尖嘴利,夸大其詞,恨不能咬死他。 “你們……賤貨!賤貨無情!我掐死你這個賤人…… “咆哮公堂,當堂行兇,罪加一等,押下去!” 羅玢還想撲掐一名妓子,薛嶄大步上前,殺威杖重重橫掃,將羅玢擊飛在地上。 “縣尉,拿下了! “依律,流三千里,允贖刑,押入大牢,退堂!” 薛白雷厲風行便斷了這案子。 他要以縣尉之身份,堂堂正正地、當眾撤換一個六曹主事,進一步奠定他在縣署的威望。 這次,不是他向呂令皓求來的權,而是他奪來的。 另一方面,薛白卻也不認為這算是多大的進展,天下還有無數惡吏,羅玢還遠遠不是最惡的一類。 呂令皓確實沒想到自己才避了半個時辰,一轉眼間,士曹主事就被撤了。 待郭渙轉達了薛白提議的士曹主事人選,他更是驚訝。 “你說誰?趙六? “是。 “那就是一個門房。 “稟明府,正因如此啊。薛白無非是找到了縣署里最容易因地位低而不滿的一個。 “看來,趙六已經完全是他的人了?!眳瘟铕┑溃骸氨究h待趙六不薄,他竟不明白,門房亦是親信才能當的,本縣是惜才啊,可惜,他不明白?!?/br> “是?!惫鶞o沉吟道:“此事,縣令或許還是先答應下來?” 呂令皓心有不甘,沉思著。 郭渙道:“鄭家不想讓羅玢贖刑,正在與薛白商議。連接發生了這么多事,眼下正是這小子威望正隆之時。包括崔家、鄭家、宋家都與他關系甚近…… “他們被他騙了,薛白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話雖如此,明府既準備開春就調走他,何必拂了諸公的面子? 呂令皓點了點頭,思考了一會,卻是道:“傍晚,本縣親自去探望一下趙六的老母親。 “妙??!”郭渙笑道:“如此一來,讓不知情者以為趙六是受明府提攜,或許還能在他與薛白之間埋下猜忌,明府蜻蜓點水,不知比高崇高明了多少?!?/br> “不必拿本縣與那死人相提并論,沒來由沾了晦氣?!?/br> 兩日后,趙六一躍成為了縣里士曹的主事,雖只是一個胥吏,但這般一飛沖天還是十分引人側目。 他當時便有話與薛白說,吞吞吐吐的。 “縣尉,我……” 薛白擺擺手道:“莫為難了,知道你要說什么,相信我的器量,好好做事吧?!?/br> “喏” 得了這一句話,比什么都更能讓趙六安心。 當然,他要讓士曹諸吏員服氣也是不容易,但萬事開頭難,縣署里至少已經有了支持縣尉的一派人。 而趙六在鍛造農具之事上,充當的更多還是雜吏的作用,他熟悉偃師縣、熟悉縣署,能寫會算,忙的都是安頓鐵匠、裝卸原料、準備食宿之類的事。 真正在背后掌握重要環節的,除了縣尉薛白,之后還多了一個楊氏商行。據楊氏商行的管事說,為了支持縣里鍛造農具,他們愿出錢置辦作坊、供養鐵匠,只要縣里造出農具之后,剩下一部分鐵石,給他們造鐵鍋販賣就好。 人們提及此事,憚于楊家的權勢,無非是說了一句“這楊氏商行,便是最先有炒菜的豐味樓,賣鐵鍋不是很正常嗎? 如此,在進入冬月之前,鐵石被運到了豎爐旁,強壯的大漢們拉動風箱,把爐中的炭火燒得通紅。 等到爐火最紅的時候,鐵石開始軟化,流淌成鐵水。 錘聲一響,火花飛濺,在黑暗的屋子里分外的耀眼。 薛白站在一旁看著,莫名想到一首詩。 “爐火照天地,紅星亂紫煙?!?/br> 赧郎明月夜,歌曲動寒川?!?/br> 因見到了大唐的工藝,想到了大唐的詩,生機勃勃的詩。 他也終于完成了接替高崇的第一步,也是他執政一縣的第一件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