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華彩 第25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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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載低下頭,語態竟是更為平靜了,緩緩道:“丈人可以與國舅商量,若不希望社稷動蕩,亦可指一切皆李靜忠所為,只要殺一個李靜忠,國舅便出手保丈人?!?/br> 他說到最后,語氣竟顯得十分蠱惑人心。 王忠嗣道:“楊銛大可自己上書,誅殺李靜忠?!?/br> “不?!?/br> 元載挨了一巴掌之后,似乎變得公事公辦了,道:“必須是丈人親自上書殺李靜忠。一個閹人,國舅不放在眼中,只要丈人一個態度?!?/br> 堂中安靜了許久。 王韞秀看了元載一會,又看向王忠嗣。 “阿爺,女兒覺得……” “你們回去?!?/br> *** 如今元載在長安還沒有宅邸,在延福坊租賃了個二進的小院。 夫妻二人從偌大的王宅回到小宅,只見老舊失修的屋頂破了一個大洞。 元載在門前停下腳步,抬著頭,不由出神。 “無妨?!蓖蹴y秀柔聲安慰道:“明日我會修?!?/br> “韞娘啊?!痹d牽過她的手,道:“不必修了,我本想晚些再告訴你……其實,國舅說要在安仁坊送我們一座宅院?!?/br> “這般大方?” 王韞秀一想便明白過來,問道:“他希望阿爺轉投他門下,要你務必辦成此事?” “這也是保丈人的唯一辦法啊?!?/br> “事情嚴重到了這等地步,你為何早不告訴我?”王韞秀抽回手,有些不悅,“還哄我說,朝廷不是沖著阿爺來的?!?/br> “我怕你擔心?!痹d語氣溫柔,道:“你提前知道了又能如何呢?萬一在信里泄露了,反讓人早做準備,你我亦有危險?!?/br> “有何危險?誰能對我們動手不成?” 元載不答,先是警惕地栓上了院門,拉著王韞秀回屋,壓低聲音道:“我并未與丈人說假話,東宮蓄養死士是真,坑殺薛郎亦是真?!?/br> 王韞秀心中一凜,再一想,忽然明白李靜忠為何神神秘秘,不肯讓太子相見了。 “我聽聞,圣人命太子查裴冕案,可是真的?” “是?!痹d壓低聲音道:“你不該去找太子,太危險了。你我只需勸說丈人即可?!?/br> 這些角色,楊黨核心幾人都是分配好了的。雖要讓王家對東宮失望,卻不能由元載這個丈夫誆王韞秀去東宮求情,故而薛白來說。 王韞秀心思簡單,卻不完全傻,此時一想,問道:“這些事隱秘,你從未牽扯其中,國舅更非權臣,如何能得知得如此詳細?薛白深涉其中,無怪乎此前太子、右相皆要殺他,是他給你們出的主意?” “不錯,東宮之隱秘都是他告訴我,我勸國舅幫忙的?!痹d道:“薛白吐露真相,指出一條保命的路;國舅答應,丈人表態便出手。已是仁至義盡了,懂嗎?” “一定要阿爺表態,他們才肯出手相助嗎?” “還是那句話。他們幫可以幫,但不能白幫;且丈人也得自救,與東宮劃清界線,否則幫也幫不了?!?/br> 元載說著,嘆息道:“我是王家的女婿,為此事不惜一死。他們不同,是外人,丈人不肯表態,還能讓外人如何?” 王韞秀這才完全明白過來,為何薛白是那置身事外的態度。 再一想東宮的居心叵測與阿爺的愚忠,她心里的天平終于完全偏向了楊黨這一邊。 “元郎,我們一起勸說阿爺?!?/br> *** 王忠嗣分明疲憊,這夜卻還是睡得不安穩。許是太久沒有回長安,不習慣府中的柔軟的床榻。 次日,他思來想去,竟是先派人去請薛白到府中相見。 窗外飄著細雪,可以預料,等到了深冬會有一場大風雪。 細雪緩緩落,許久,薛白冒著雪花而來,愈顯出貴公子的氣質。 “數月未見,薛郎高了、壯了?!?/br> 王忠嗣站起身來,臉上浮起淡淡的笑意,像是看著一個子侄。 他對薛白的態度確實比對元載好,畢竟對一個出手相幫的外人與女婿的要求是不同的。 “恭喜王將軍攻下石堡城?!毖Π讏潭Y問道:“不知巨石砲與石脂火球可有所助力?” “有,有?!蓖踔宜醚壑懈∑鸹貞浿?,“對蕃軍而言,此仗當如地獄,巨石砲在他們的射程外拋出火球,砸下就是烈焰洶洶,若以水滅之,城墻開裂,若任大火雄雄燃燒,入夜依舊能燒裂城墻……蕃軍邊戰邊補,終究補不了破裂的城墻,夜夜提防,哈哈,還是讓大唐將士找到機會殺入城中,率領其中一支敢死隊的,便是你推舉的田家兄弟,是好男兒!” 薛白沒有太多驚訝,似乎早已知道此戰的情形。 “不知傷亡幾何?” 王忠嗣沒有詳細回答,只道:“傷亡近萬?!?/br> 薛白點點頭,說不上來是失望還是欣慰,亦不太清楚巨石砲起到了多少作用。 王忠嗣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頭,道:“我已遵守諾言,將你交代的名字寫在報名冊上了,想必結果快要下來了?!?/br> “多謝王將軍?!?/br> “今日請你來,還有樁事相詢?!蓖踔宜脝柕溃骸澳憧芍崦岚??” “看來,公輔兄都告訴王將軍了?!毖Π字踔宜媚懿碌剿诒澈鬄闂钽斨\劃,因此沒有太多隱瞞,道:“有些隱情確實是我說的?!?/br> 王忠嗣耐心聽著,似想看看薛白能有什么比元載不同的話術說服他,但薛白根本就沒勸他。 “薛郎可有證據,證明一切出自殿下授意?” “沒有?!?/br> 薛白不打算讓老涼、姜亥作證,且一旦他提出任何證據,反而要被李亨反咬一口。 說來,他只是個外人,沒必要太過上心,擺出一副冷眼旁觀的姿態就夠了。元載是女婿,可以苦口婆心地勸,他才不勸。 “可敢說沒有因私心而誹謗殿下?” “我只說了我所知之事,求一個心安?!?/br> 薛白沒有像元載一樣被王忠嗣的氣勢壓住,反倒顯出些不耐煩來,道:“若說私心,我忙著科舉入仕,不該牽扯此事。將軍不信,算了便是?!?/br> 王忠嗣本有許多話要試探,見他反應如此平淡,反而意識到事情可能并沒有預想中復雜。 楊黨不是處心積慮離間,更像是隨意伸手拉他一把,卻也不強求。如此一來,薛白那些話的可信度反而稍稍高了些。 “老夫惹人嫌一回?!蓖踔宜玫溃骸翱煞癞攤€和事佬……” “不必了?!?/br> 薛白當即起身,道:“將軍放心,哪怕將軍拒絕國舅好意,國舅亦不會檢舉東宮。我冒著兇險多一句嘴,不過因與將軍相交一場。如何抉擇乃將軍私事,與我無關,告辭?!?/br> 他態度堅決,不給王忠嗣和稀泥的機會。不與東宮劃清界限,什么都不必談。 出了王宅,他才想起原本說好了王忠嗣得勝歸來要贈他一首詞,今日卻是忘了。 忘了就忘了吧,眼下這時候對方也沒心情談什么詩詞歌賦。 至于以后?該做的都已盡力,若真沒有機會,不送也罷。 第156章 東宮主力 偃月堂。 李林甫負手看著外窗的小雪,道:“本相聽聞,薛白近日與李泌、元載,乃至于王忠嗣來往?” 他顯然不高興,擔憂薛白又想插手他奪四鎮節度使一事。 從天寶五載上元節的韋堅案開始,他終于對東宮發起了決戰般的進攻,兵鋒直指王忠嗣這個東宮主力。 與過往那些小事不同,這種軍國大事不是國戚、弄臣能插手的。圣人與他這宰執決定好了,不容一豎子胡鬧,薛白能做的,最多就是給王忠嗣出謀劃策。 李林甫覺得不必為此擔憂,卻不由自主地牽掛此事。 正當此時,有奴婢上前,稟道:“阿郎,消息到了,薛白隨虢國夫人往興慶宮覲見了?!?/br> “果然?!?/br> 李林甫眼中精光閃動,浮起慍色,惱火薛白不守承諾,吩咐道:“速往宮門遞消息,本相有緊急國事要覲見圣人?!?/br> 興慶宮不遠,且這次是臨時起意,李林甫不等金吾衛靜街就匆匆趕到宮門。 好在并沒有遇到刺客。 今日李隆基正在勤政務本樓打牌,牌友又是楊家姐妹與薛白。 “圣人,右相到了?!?/br> 李林甫由內侍領著,走到殿中,聽到薛白真就在說石堡城之事。 “是我身邊的婢女,她祖籍安定郡,曾見過巨石砲,與我說了這配重投石的辦法。我盼的就是攻下石堡城替她報個功勞,除了她的賤籍?!?/br> “逆罪落賤?” “是,她是皇甫德儀的族人,她阿爺是皇甫嵪,開元二十五年落罪?!?/br> 李林甫停下了腳步,抬頭看去,坐在牌桌上的薛白正隨手推出一張牌,云淡風輕的模樣,像是沒意識到,三庶人案的相關人等不宜在圣人面前提。 果然,圣人摸著牌,臉色已有些不悅。 薛白繼續道:“杜有鄰公年輕時受過張九齡公的指點,恰好家中買了落罪官奴,恰好還收留了我,因此總有人指責我是薛銹的兒子……” “夠了?!睏钣癍h忽然叱道,“不知什么該說就閉嘴?!?/br> 她少有這般面若寒霜教訓人的時候,此時顯然是因薛白太不懂分寸了。 “胡了?!?/br> 李隆基不看牌,再次展露了他摸牌的絕技,將手里的牌一放,果然是胡了。 他這才淡淡擺了擺手,道:“一點小事,不必教訓這孩子。薛白,你為何要替這婢女贖籍?” 此事若是私心便罷,若是想給三庶人案松口子就是十惡不赦了。 薛白坦然道:“她想給我生個孩子,我不忍以后讓她的孩子過在大婦名下,想納她為妾?!?/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