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華彩 第25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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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嵐抬起頭看著薛白,傻愣著發呆,因許久沒有聽到有人喚她這個名字了。 “郎君?” “戰報才送來了,報功的奏章還未送來?!毖Π椎溃骸暗踔宜么饝^會把你的名字記上,此事他若忘了……” 他沒再說下去,只是笑了一下。 也許石堡城有提前被打下來,并且死傷更少的人吧? 此事他也不知道,一切還得等到具體消息出來,只希望因為自己的插手,而讓這一戰的情報有一點好的改變。 *** 與此同時,長安西邊的官道上,有驛馬正在疾馳。 自西向東的騎士身上帶著的是石堡城一戰的報功奏折,奏折上是一個個名字,有殺得五千吐蕃騎兵匹馬不歸的哥舒翰,有夜襲殺入石堡城的將領,高秀巖、田神功、田神玉……還記載了許多有功工匠,包括薛白、安帛伯、皇甫萼。 除了這些,還有一封名單,那是戰死者的名字,很長。 “吁!” 官道上,又有一隊騎士正自東向西狂奔,身上帶著的是圣旨,召王忠嗣回朝的圣旨。 第155章 君自抉擇 十月下旬,長安小雪,草木積霜。 延壽坊,王忠嗣宅。 業已出嫁的王韞秀今日回來,安排仆役灑掃院落,以備過些時日王忠嗣回京述功。 她近來之所以心焦,因楊銛故意讓元載嚇唬她,“裴冕案或將牽連王將軍,趕緊投奔楊黨保命”。 攻下石堡城的消息讓她稍微松了一口氣,希望事情真如李靜忠所言,邊鎮用胡人之策只是為了激勵胡將,督促戰事。 既然戰事順利,想必一切會好的。 忽然,有馬蹄聲響起。 王韞秀聽得出那有數十騎,且在小巷中騎馬穿行的速度很快,不是尋常人能做到的。 久未開過的沉重大門被緩緩推開,揚起灰塵。 馬嘶聲與腳步聲傳來,王韞秀回過頭,看到那風塵仆仆的身影,驚訝得喊話都帶了哭腔。 “阿爺!” 她迅速跑到王忠嗣面前,抱拳,行了個軍禮,壓抑了哭腔,道:“阿爺怎回來了?” 不愧是將門之女,動作利落,毫無小女兒之態。 “圣人急召,故而連夜趕回?!?/br> 王忠嗣臉色沉毅,眼眶發黑,身上猶披著甲胄,甲上的血污與路上的灰塵黏在一起,已完全干了??梢韵胍?,他得到圣旨時應該還在石堡城,來不及換甲就從隴西趕回。 大部分人都不知他要回京。 長安城還在為下個月高仙芝、封常清等安西將軍述功獻俘一事做準備。到時,小勃律王與吐蕃公主將被扣押著獻于闕下,那是何等的國威? 相比而言,原本被寄予厚望的攻破石堡城一戰,因拖拖拉拉而失去了期待,沒掀起太大的波瀾。 “阿爺已去面圣了?”王韞秀問道。 “沒有?!蓖踔宜么蟛饺朐?,親自安頓著他的戰馬,“圣人體恤我趕路遙遠,容我歇息兩日?!?/br> 王韞秀聽得再次不安,幾次張開口,欲言又止。 隨同歸京的將士開始搬東西,也沒別的行李,馬匹的草料,更詳細的戰功冊,以及一個個京兆府籍士卒的骨灰。 若不將這些戰死者的身后事辦妥,往后朝廷還要向他們的家屬收租庸調,故而王忠嗣很重視此事,親自再數了一遍,沒有骨灰也有遺物。 “明日去辦,務必親眼看著府吏銷籍……盔甲卸了送還兵部,你等先還家吧,也久未見妻兒了?!?/br> “喏!” 田神玉脫掉身上盔甲,發現傷口又破開了,血與里衣黏在一起,扯開時一陣生疼。 “還呲牙,現在怕疼了?”田神功上前,輕輕扇了弟弟一掌,幫忙將他的盔甲卸下。 “這才幾個人,還得把盔甲寄到兵部?” “聽說前陣子有邊軍老卒殺人了,天子腳下出了這等事,防范嚴些,應當的?!?/br> 田神玉不屑道:“雜胡麾下,軍紀自是不如我們嚴?!?/br> “閉嘴,禍從口出?!碧锷窆λ坪踔栏鄡惹?,眼中泛著些思忖之色。 兄弟倆一瘸一拐相互攙著出了王宅,田神玉抬頭看著天色,小聲道:“阿兄,宵禁前還來得及,去拜訪郎君,讓他知道我們回來了?” “用你去說?”田神功叱道,轉頭往后看了一眼,“回去看你婆娘,該知道自會讓伱知道?!?/br> *** 王韞秀扶著王忠嗣在大堂坐下,目光看去,她這個高大威猛的阿爺臉上又多了許多皺紋,刀刻的一般,胡子也花白了。 “阿爺可知長安出事了?” 王忠嗣道:“天寶六載,事算少的?!?/br> 想來,皇甫惟明是在五載年初就落罪了,他則從年初撐到了年尾,以盡量少的傷亡攻下了石堡城,已無憾了……本以為會無憾了。 “元載打聽到了一些消息,恐哥奴要對阿爺不利?!蓖蹴y秀低聲說了起來。 王忠嗣閉目養神,像是睡著了一般。 聽著女兒說完了長安城之事,他想了想,先問道:“楊銛都加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了?政績如何?” “是否讓元郎來與阿爺說?” “唉?!?/br> 王忠嗣似不太喜歡這個女婿,且元載一來,定要勸他轉投楊銛。 他想了想,問道:“你既去過少陽院,可知殿下對楊銛拜相之事如何看?” 少陽是東方之意,因太子不能住在東宮,這些敬重太子之人往往以“少陽院”代指太子居所。 王忠嗣問的是個對他很重要的問題,楊黨是與東宮合作應對危機,還是只想拉攏他一人。 這問題王韞秀還真知道,應道:“殿下希望楊銛能支持東宮,但楊銛不愿表態。元郎說,國舅想單獨宴請阿爺?!?/br> 王忠嗣擺了擺手,不答。他此前就收到了女兒的信,一直都不表態。 不多時,元載匆匆趕來,身穿淺綠色的官袍。 短短半年時間,他已一躍為從六品下的高官了,不再是當年那個一無所有而遭岳父家輕視的貧寒子弟。 然而,王忠嗣對待他的態度依舊有些淡漠。 “不必多禮,先說你是以王家女婿或楊銛心腹之身份與老夫相談?” 元載道:“丈人勿怪,世事豈有絕對?小婿自然是王家女婿,亦無礙于協同楊相處置國事。丈人或許對楊相有些偏見,實則楊相掌權以來,有兩樁政績,一則推行榷鹽,以稍緩租庸調之弊,二則普及竹紙,以解天下用紙之缺。事雖小,而惠及天下百姓……” 王忠嗣不耐聽,抬手打斷了元載的滔滔不絕,問道:“國舅希望我如何做?” 元載稍微沉默了一會兒,有些失望。 他預想的是,舌燦蓮花說一通楊銛的好,太子的軟弱,盛情邀王忠嗣到曲江池別宅去赴宴,宴上賓主俱歡,其后再談條件。如此,與眼下說出口,完全是兩回事。 但王忠嗣顯然心中已有決斷,并不想接受這種拉攏與腐蝕。 “若不愿說,無妨?!蓖踔宜玫溃骸袄戏蚶哿?,你與十二娘回吧?!?/br> “丈人且聽小婿細說?!?/br> 元載先走到門邊,揮手讓小廝守好,方才踱步,繼續侃侃而談。 “天寶五載,皇甫惟明回京述職,暗中帶了數十死士,待他落罪貶謫。這批死士便一直是東宮在蓄養……” 才聽到這里,王忠嗣已是目綻怒色,雙拳緊握。 “丈人莫惱,小婿所言俱是事實?!痹d不慌不忙,走近了些,道:“李靜忠曾指使死士坑殺薛白,楊慎矜案便是東宮心腹裴冕為遮掩死士而炮制。這些,丈人不知道嗎?” 王忠嗣臉色難看,搖了搖頭,道:“老夫不會信你?!?/br> 但王韞秀已經信了,一瞬間背脊發涼,明白李靜忠說她杞人憂天是哄人的,這件事遠遠比她預想之中還要嚴重。 “韋堅案、皇甫惟明案,哥奴沒有冤枉東宮,太子居心叵測,圣人對此心若明鏡,然三庶人案影響未消,圣人寬厚,不愿廢儲,一次一次給太子機會,唯望太子悔過,能自罪于天下。太子卻是如何做的?再次指使死士殺裴冕滅口!” 元載突然激動起來,以手指天,問道:“丈人還不明白嗎?你受到的猜忌來自何處?儲君覬覦神器,天子不能自安,猶以寬仁再給你們一個表態的機會。國舅拜相,受任于千鈞一發之際,為的便是要消彌這場禍事,如何消彌?丈人你該給圣人一顆定心丸?!?/br> 說話間,他雖是女婿身份,卻敢直視王忠嗣的眼睛。 “丈人沒有參與東宮這些陰謀,也不會協同太子篡位,事到如今,務必表明忠君體國之決心了!” 王忠嗣坦然注視著元載,眼中毫無愧色。 之后,他的威嚴壓得元載漸漸透不過氣來。 “誰讓你這般構陷儲君的?” “小婿沒有?!痹d道:“國舅不是哥奴,國舅看透此事,猶一心維護社稷穩定……” “他為拉攏邊鎮,你為鉆營官位,當老夫看不出?!?/br> “沒有!” 但當王忠嗣眼中突然浮出殺氣,元載還是有些心虛,瞬間有個縮脖子的動作。 “沒有!” 元載正色再喊了一聲,看向王韞秀,以飽含真摯的語氣道:“小婿唯愿保全王家,出于肺腑,天地可鑒。所言句句屬實?!?/br> “阿爺,你就聽元郎一句勸吧?!蓖蹴y秀催促道:“元郎,你說,該如何是好?” “請丈人上奏,告發東宮蓄養死士之事……” “啪!” 王忠嗣直接給了元載一巴掌,叱道:“你不如直說,讓我給楊銛交個投名狀?!?/br> “小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