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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府中嫁女，李林甫卻依舊深藏于書房之中，不肯露面。

    他確實勤勉，還在處置公文。

    難得的是，如今他見到薛白，已愿意紆尊降貴地打招呼，道：“薛郎來了，近來竹紙造得如何??？”

    “進展緩慢，當不至于太快有建樹，右相可以放心?！?/br>
    李林甫指了指薛白，擠出長輩般的淡淡笑意，道：“聽聞你近來常與李泌來往？”

    “我向李先生學了很多?！?/br>
    “哦？”

    李林甫作出感興趣的表情，耐心得讓人很不習慣。

    這副口蜜腹劍的嘴臉，比原來那精神剛戾的斗雞姿態更讓人不安。

    薛白還是很淡定，道：“李先生提醒，我該謙讓一些，不可表現得太過功利，急于上進，難免讓人心生防范。我一想也是，這一點我比起胡兒就差了許多?！?/br>
    這是一句試探，看李林甫對安祿山是否有戒心。

    李林甫神色毫無波瀾，萬事皆在掌控的模樣，道：“果然，本相便知你對國策有所不滿?！?/br>
    “邊鎮盡用胡人?！毖Π讍柕溃骸叭绱俗嘌?，右相敢說毫無私心？”

    “重要嗎？”李林甫畢竟是宰相，容不得一個豎子點評他的作為，臉色一沉，當即道：“本相執掌國事十余載，比任何人都了解大唐，提出的是最有利于大唐的辦法?！?/br>
    其后，他意識到根本沒必要與薛白解釋，又道：“本相沒有違背約定?！?/br>
    “是嗎？”

    “本相答應你的要求都做到了?！崩盍指Φ溃骸澳愕扔瓟n王忠嗣，還不許朝廷調整邊境將領不成？”

    薛白問道：“右相請我來，便是想說這些？”

    “是提醒你，本相已對你萬般容忍，再敢多管閑事，休怪本相翻臉無情?！?/br>
    他老謀深算，談條件之時，先答應讓楊黨拉攏王忠嗣，轉頭便拿掉其四鎮節度使之職。這確實不算失約，因此得警告薛白不要狗急跳墻。

    “右相未免太把我當回事了?！毖Π椎溃骸拔沂呛紊矸?？豈會多管閑事？只要沒人再找我麻煩?！?/br>
    李林甫目光看去，見這小子此次竟真是無所謂的態度，遂道：“終于懂事了，去吧?！?/br>
    他料到楊黨想拉攏王忠嗣，無非是為了四鎮節度使一部分支持。如今邊鎮盡用胡人之策一出，他也留了一點機會給楊黨。

    別的，薛白事不關己，大可袖手旁觀。

    可見偶爾一兩次，不把人逼到死路，對方也是會懂事的。

    ***

    見過李林甫，薛白似乎也想通了，放慢了步伐，好整以暇地走著。

    忽然有一束花枝從前方的牖窗中拋在地上，落在他面前，走到牖窗邊一看，李騰空、李季蘭正在墻的另一邊。

    “真是先生?！?/br>
    李季蘭顯得很驚喜，湊上前道：“戲文我又寫了許多折，先生可有空鑒賞？可莫只是說一個‘好’字了，多給些指點可好?！?/br>
    她對薛白有種莫名的崇拜，因此格外熱烈，好像若沒隔著這堵墻她便要貼到他一般。

    自從流了鼻血，薛白就不太愛去玉真觀，近來都是通過顏嫣評點戲文。

    “先生？”李季蘭問道：“明日可有空來玉真觀一趟，我還有些新的詩作想請先生品鑒……先生若不來，我難免寫不好戲文呢?！?/br>
    最后一句話有些抱怨之意。

    李騰空原是負手云淡風輕地站著，聞言耳朵一動，看向李季蘭，覺得她似乎很懂怎么撒嬌啊。

    戲文事關上進，薛白果然點頭道：“那就明日前往打擾?！?/br>
    ***

    “你看，薛郎不在?！?/br>
    王韞秀四下環顧，低聲向元載道：“他一進右相府便被哥奴請去了?！?/br>
    “放心吧，若是最重要之事不會等到今日才商議?！?/br>
    “可此事說明，薛郎與右相府有默契，不會出面反對邊鎮盡用胡人之策了，是嗎？”

    “韞娘，你病急亂投醫了不成？薛郎尚無官職，如何反對？”元載道：“若真擔心丈人，再寫封家信吧，一則勸他親近國舅，二則勸他盡快攻下石堡城?！?/br>
    “信已寫了幾封了，可你難道不知，阿爺不敢回復?！?/br>
    元載攬過妻子，柔聲道：“且稍安勿躁，情形未必就像你想的那樣，也許不是沖著丈人呢？”

    “這還不是？！”

    “噓，先送親，走?！?/br>
    王韞秀憂心忡忡，繼續環顧，終于看到薛白從小徑那邊轉了出來，連忙迎了過去。

    ……

    “薛郎。杜位已接到親了，走吧?！?/br>
    “好?！?/br>
    “你肩上有些落花?！?/br>
    王韞秀隨手拂掉了薛白肩上的花瓣，以示親近，隨意地聊起天來，道：“明日到家中坐坐如何，讓元載沽壺好酒，嘗嘗嫂子的手藝?！?/br>
    “不了，明日已有邀約?！?/br>
    薛白拒絕得很干脆。

    但他也不裝傻，壓低了些聲音，道：“眼下這風聲，嫂子想必是有些憂慮王將軍之事？”

    王韞秀難得聽到有人肯接她這話茬，有些驚喜，點頭道：“是，公輔還說無妨，可我著實覺得是沖阿爺來的?！?/br>
    “那嫂子找我，甚至找國舅都無用，這是真正的軍國大事，我們完全說不上話，嫂子該去找太子才是?！?/br>
    “說是得小心‘交構東宮’之罪?！?/br>
    “王將軍是太子義兄，天下皆知，這是一切罪責的根，到頭來躲躲藏藏，與掩耳盜鈴何異？太子不出手，指望我一介白身，豈非可笑？”

    王韞秀猶有顧慮，擔心反被太子牽扯。

    薛白只好再提點她一句，嘆道：“勸太子向圣人認個錯吧，消除猜忌，王將軍久任且兼統四鎮，猜忌不消，誰都幫不了他?！?/br>
    第154章 高高掛起

    玉真觀里響起悠揚的鐘聲。

    李季蘭這才不緊不慢地起身，從衣柜中挑出一件彩裙看著，愈看愈是喜歡。

    可惜她作為修道之人是不宜這般穿的，無奈放了回去，卻是覺得只是看看也很開心。

    披上一身道袍，對著銅鏡偷偷抹了一點胭脂，她拿起昨夜已準備好的文稿出了閨房，去律堂找李騰空。

    律堂清靜，皎奴倚著木框在看故事書，眠兒正抱著一個蒲團睡回籠覺，唯有李騰空在打坐。

    “騰空子在做功課嗎？”

    “季蘭子不做功課嗎？”

    李季蘭竟是理所當然地答道：“可我擔心打坐會把腿坐彎?！?/br>
    說著，她提起道袍，給李騰空看了看她筆直的小腿。

    這小舉動讓李騰空難得有了一點點比較心，小聲道：“我的腿也很直的?！?/br>
    “我看看?！?/br>
    雖然都是女子，但等李季蘭摸著李騰空的小腿，抬起頭顯出那艷如桃花的眼，李騰空還是有些不好意思，覺得這個師姐怪怪的，總是無故與自己親近。

    “季蘭子，有客來了?！?/br>
    “是先生來了嗎？快請?！?/br>
    “不是，是和政縣主來了?！?/br>
    “那等等，我一會過來……”

    李季蘭忙起身抱起文稿出去。

    薛白讓她寫的戲文，到時是要獻給圣人的，不宜讓旁人看到。待她藏好文稿，趕到堂上，便見李騰空正在陪李月菟說話。

    自從在宗圣宮相識，三人便成了好友。

    李月菟與別的公主縣主不同，并不驕蠻，反而很有同情心，尤其待女子頗好。她自幼喪母，由太子妃韋妃撫養，后來韋堅案發，韋妃落發出家，總之是經歷坎坷。

    “嗯？往常我來，你們都很高興，今日卻像不歡迎我?！?/br>
    “三娘這就胡說了?！崩罴咎m道：“盼著你來呢?！?/br>
    “你們有客來？”李月菟一眼就看出她在撒謊，笑道：“那待他來了，我告辭便是，就別遮掩了?！?/br>
    “哪有客？”

    李騰空還不承認，下一刻，卻有女冠跑來道：“騰空子、季蘭子，薛郎到了?！?/br>
    “好吧，我走了?！崩钤螺诵χ鹕?，卻是問道：“對了，我可否與他聊兩句？”

    ***

    在玉真公主的道觀遇到李月菟，薛白并不意外。

    讓他意外的是，這個皇孫女開口竟是對他道了個歉。

    “對不住，我請圣人賜婚。萬一娶了我，伱會很不高興吧？”

    “有事嗎？”

    “我能否再替我阿爺向你賠個不是？”

    沒有無緣無故的賠不是，薛白知道她是為何來的，沉吟道：“我簡單說幾句，你轉告你阿爺?！?/br>
    李月菟有些吃驚于他的語氣，認為他很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