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華彩 第24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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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請右相坐視我們死?!?/br> 廳中安靜了下來。 李岫瞥了李林甫一眼,見他在考慮。 過了好一會兒,李林甫指了指正在侍酒的幾個婢女,道:“你們都退下去?!?/br> 他只留下了能保護他的侍兒,之后,手指輕輕敲打著膝蓋,緩緩問道:“你們是何意?” “裴冕案,右相認為誰是兇手?” “本相說過,不是你就是王忠嗣?!?/br> 薛白略略沉吟,問道:“證據都炮制好了?” 李林甫不答。 答案卻已顯而易見,既然用真相除不掉薛白,那就構陷除掉王忠嗣。薛白能造竹紙逃過一劫,王忠嗣能如何?攻下石堡城,更死。 “不是王忠嗣?!毖Π拙従彽溃骸皣顺兄Z,拜相之后只做兩件事,一是推行竹紙,二是處理東宮與王忠嗣的問題,絕不與右相為難?!?/br> 李林甫沉著臉,冷冷道:“如此大案,豈能不查個水落石出?” “查不到?!?/br> “呵?!?/br> “右相該回稟圣人,此案不是胡兒、薛白、王忠嗣所為,確實就是查不到證據?!毖Π椎溃骸斑@一次,對手做得很干凈,竟讓右相都找不到線索?!?/br> 李林甫瞇了瞇眼,目光一凝,再次思忖起來。 仔細一想,東宮殺了人,且還能做得天衣無縫,不留任何線索,這才是最可怕的。 *** 李騰空始終沒有換上彩裙,卻還是披著她那一身道袍趕下了閣樓。 她說不清自己在擔心什么,也許是怕從小就膽大包天的十一娘與薛白……像圖畫里那般了。 此事她都不敢往后想。 匆匆跑過后儀門,前方忽然聽到了說話聲。 她轉過小徑,透過花木,只見李十一娘正在教訓眠兒與皎奴。 “你們笨死了,貼他啊,貼上去懂不懂?” “十一娘,我不會啊?!?/br> “還要我教你嗎?” 李十一娘頗為惱火,邁開步子便要上前闖入宴廳,李岫卻是走了出來,一把攔住了她。 “莫打擾阿爺與薛白說話?!?/br> “好吧?!崩钍荒锏溃骸笆呤莻€沒用的,會不會有麻煩?” 李岫皺了皺眉,把周圍的婢女都驅散了,低聲道:“你不必太急,阿爺有可能改變主意,不結親了?!?/br> “為何?” “怎么說你就怎么做,所有事你都要知道嗎?”李岫終于沒忍住叱了這meimei一句。 他已有一些猜到李林甫的心思,知可能要被薛白說動了。 楊銛若一心推行竹紙、拉攏王忠嗣,不與右相府作對,其實是可以接受的條件,因為那兩樁事,都是取死之道。 推行竹紙雖能得到寒門支持,卻必然得罪門閥世族,再加上拉攏本就受到圣人萬般猜忌的王忠嗣。 簡單來說,楊黨想避開右相的鋒芒,走了一條險道,慢慢累積了聲望,指望的是遙遠的將來……得等到寒門子弟受益了,至少得有十數年之功。 但走不到就得死在路上。 一定是薛白給楊銛出的如此冒險的主意,這是一個喜歡賭命的年輕人。 李岫猜測李林甫心里已經對嫁女之事退縮了,以免給李家招惹麻煩。 嫁女雖不成,但雙方卻能達成默契,合力對付東宮,只是方式變了,任楊銛去拉攏王忠嗣吧。 西北四鎮的軍糧、將冊、戰報都是從右相府過的,右相府更懂如何拉攏西北四鎮將領。 到時楊黨即使能辦成此事,也會發現,費了無數心血,得到的也只有一個空無兵權的王忠嗣…… 第151章 妙法 金筐寶鈿杯里斟滿了美酒,流光溢彩。 李林甫手指輕輕摩挲著杯壁上的團花紋,神色略顯凝重。 他正在與人劃分朝堂上的勢力范圍,制定兩個派系之間相處的規矩。 不論是廟堂之高還是江湖之遠,無規矩不成方圓,總不能讓百官終日互相攻訐、打打殺殺。 “榷鹽法只能在河東試行,不得讓本相看到有鹽官在它地禍害百姓?!?/br> “以五年為期如何?” 薛白沒有太痛快地答應,沉吟道:“五年內,我等必不插手河東以外的稅目,天下庶務依舊出于右相府?!?/br> 他放下手中的金杯,覺得相府的桂花露還蠻好喝的,不會太甜,口感清香。 李林甫再提出了一個條件,道:“裴寬當讓出戶部尚書一職?!?/br> “右相這就說笑了,河東鹽稅全仰裴公,我等豈能答應?”薛白雖知裴寬早晚保不住,卻不可能在這種場合輕易放棄他,不情不愿地問道:“讓出御史大夫之職如何?” 王鉷、安祿山如今正爭搶此職,干脆將這塊rou拋了,給兩條狼去搶。 李林甫看穿薛白的心思,眼中顯出輕蔑之色,冷冷道:“戶部尚書必須讓出來?!?/br> “何必急在一時?裴公雖在任,戶部實則掌握在王鉷手里?!毖Π撞痪o不慢說著,似想起了什么,反問道:“既然已能掌戶部,王鉷就非得任侍郎、尚書不成?” 李林甫沉默了一會兒,竟真作罷了。 雙方達成共識,之后,談及楊黨普及竹紙一事,薛白爭取到了一些將作監的官位,竟然還把李岫推上了將作少監一職。 另要了幾個川蜀的地方小官,以便采購竹料。 一旦竹紙工藝成熟,白藤紙首先價格大跌,連帶著一些書籍墨寶的折價,自有數不清的麻煩。李林甫認為若自己來辦還好,楊黨遠無右相府之勢,把控不住,定會遭其反噬,可冷眼旁觀。 最后,是雙方合作的重點。 “放心,裴冕案查不出結果,圣人不會怪罪右相?!毖Π椎溃骸坝蚁嗖乓蛭叶芰舜煺?,正是委屈之時?!?/br> “本相還得謝你不成?” 李林甫不需提醒,知道怎么做。 圣人既然嫌他做得不好,提拔了楊銛,那他正好可耍一點小脾氣,“楊銛那么厲害,你讓楊銛去查啊?!?/br> 說心里話,他確有點惱火,查了東宮多年,案子辦了許多樁,查查查,查出來了又不肯廢太子。純屬把他當狗養,要他一天到晚沖著李亨狂吠,其實緊緊拽著狗繩,不讓狗真咬上去,現在還多養了一條狗。 話說回來,李林甫亦好奇薛白要如何拉攏太子義兄,這絕非易事。他眼中精芒一閃,決定試探一二。 “若本相猜得不錯,你打算讓楊銛接手此案,借機恫嚇王忠嗣?” 薛白搖了搖頭。 若說拉攏王忠嗣好比奪人之妻室,李林甫這手段就太簡單粗暴了些,“王忠嗣,伱若不識好歹,這大罪就落到你頭上了?” “我們不查?!毖Π椎溃骸坝蚁嘀恍枵f查不到線索,請圣人將此案交給……東宮來查?!?/br> “由東宮查?” 李林甫本想端起金杯,聞言動作一滯。 他愣了愣,時人稱他為索斗雞、rou腰刀,相比于眼前這少年的陰險,此時此刻,他竟有種自愧弗如之感。 那道看向薛白的目光逐漸復雜了起來,除了驚異與忌憚之外,還有默契,以及一點點幽怨……這原本該是為右相府出謀劃策的女婿。 薛白這條jian計很毒,因為只要他們雙方聯手,就能決定東宮能查到什么、不能查到什么,甚至能決定圣人是怎么看待東宮查出的結果。 到時,離間太子與其義兄,已從不可能變成可能。 “本相明白?!崩盍指K于端起酒杯。 “好?!毖Π椎溃骸澳蔷驼f定了?!?/br> 兩個金杯隔空互敬了一下,達成了默契。 但有一點他們都沒有提到,離間了李亨與王忠嗣之后,李林甫也可以拉攏王忠嗣。 薛白是故意的,多這一絲的可能性,他就能讓王忠嗣多一點活命的機會…… 正事談妥,李林甫示意讓婢女們進來侍酒,再次學起圣人的爽朗大笑。 “當時你與你阿爺一道過來送聘,因一些小事耽誤了,這樁婚事可繼續談了?!?/br> 嫁女之事,他其實已有些猶豫,不喜歡薛白劍走偏鋒的風格。但猶豫不代表放棄,可以預見今日之后李亨必要全力拉攏薛白,這絕不是他想看到的結果。 “此一時,彼一時?!毖Π椎溃骸坝蚁嗖槐嘏f事重提為妥?!?/br> “廣平王曾打算將和政縣主嫁與你?!崩盍指δ樕想m有笑意,習慣性地還是語帶威壓,“依本相看,你盡快與十七娘成婚為妥?!?/br> *** “繼續上菜?!?/br> 李岫轉頭看向宴廳,招過婢女們安排。 “我來?!崩钍荒飺屔锨叭?,從一個托盤上捧起銀壺,笑意盈盈道:“阿兄也知,與我喝酒才有趣?!?/br> 這一點,李岫是承認的。 酒宴上有個長相漂亮、打扮鮮艷,說話葷素不忌,還玩得開的女子,氣氛總能很好,李十一娘正是這般人物。 “可薛白不會喝酒?!?/br> “那更好,淺淺一飲便可有深深的交情?!?/br> 李十一娘興致上來,捧著那酒壺便小跑起來,攔都攔不住。 一陣香風飄過,她身上的熏香乃是特制的,名為“合春香”,其實略微有些催情之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