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華彩 第16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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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局外人 每日清早,顏嫣審閱薛白的文帖已成慣例。 她稚嫩的臉龐擺出嚴肅的表情,接過卷軸,一本正經地打開來。 “盤古開天,天地分四洲。東勝神洲近海,海中有花果山,頂上有仙石,感天地靈氣,日月精華,遂育仙胎,忽迸裂了一猴……” 看到這里,顏嫣眼睛一亮,感到今日這文帖要比以往有趣得多。往后一瞥,卷軸也長了許多。 “阿兄略有進益了?!?/br> 她不動聲色,有條不紊地道:“文章如美人,當骨rou均勻,豈不見王勃《滕王閣序》描繪地勢景色便用了半篇對偶,駢儷藻飾,辭采華美?阿兄寫文,卻似個皮包骨頭,小妹往后便教阿兄寫駢文吧?!?/br> “好?!?/br> 薛白已想不出更多的志異故事,倒是從大雁塔題名想到唐玄奘了,再想到了這石猴的故事。 腳步聲響,顏真卿已踱步進堂,隨口道:“今日得空,老夫看看你的進益?!?/br> 顏嫣心里正得意,見阿爺進來,連忙想把故事卷軸收起來,以免自己那些小算盤被看穿。 薛白卻已另拿出了一個卷軸,遞在顏真卿面前。 “請老師過目?!?/br> 顏真卿展卷看去,忽然目光一凝。 “世有伯樂,然后有千里馬……” 顏嫣聽著,不由好生奇怪。 她最是清楚薛白的文賦水平,若說詩詞偶有靈光,卻如何能寫出這般沉郁頓挫、簡潔洗煉的文章? 這位阿兄,果然有秘密。 眼珠子一轉,她正想悄悄探究,顏真卿卻已道:“你們下去?!?/br> “走吧?!表f蕓當即便牽起顏嫣的手,轉回后院。 顏嫣無奈,回了閨房馬上便看那石猴子的故事,待看到猴子想拜菩提老祖為師,她心想這是借用了阿兄自己拜師的故事,倒也有趣。 但不知老祖答不答應……再一推卷軸,卻已經展到底了,末列只有“待續”二字。 *** 大堂上,顏真卿收起卷軸,板著臉道:“你又惹事了?” “老師為何這般說?” “誰是老師?誰在問話?” 薛白于是答道:“學生近來安分守己,每日讀書寫字,偶爾向高朋請教學問,并未惹事?!?/br> 這些,顏真卿其實是看在眼里的,薛白近來過得看起來確實是安寧祥和。 但朝堂上正在醞釀的這場大波瀾,必與此子有關。 “還敢狡辯,榷鹽法不是伱為楊銛出謀劃策的不成?” “老師說的原來是此事?!毖Π自俅畏磫柕溃骸翱墒怯辛私Y果?” “你心里清楚?!鳖佌媲漭p輕敲了敲薛白送來的卷軸。 薛白問道:“是老師想了解,還是房公請托老師相問的?” “有何區別?” 薛白已觀察了顏真卿一段時間,此時略略沉吟,決定將實話吐出。 “區別在于,學生曾遭東宮活埋,有些事,并不想讓東宮知曉……” 顏真卿聽著,眉頭皺得越來越深。 末了,薛白道:“因此,學生投靠楊銛,實在是不得已的自保手段。也有扳倒李林甫之意,并試試看是否有改革租庸調的可能,也稍緩朝中矛盾?!?/br> “楊铦能保你一時,往后又如何?” “往后?”薛白知道顏真卿與高力士一樣,雖不屬東宮一黨,卻不愿看到儲位動蕩,遂道:“也許太子只是被身邊jian佞蒙蔽呢?于我而言,重要的是成為對社稷有用之人,想必太子寬宏,到時總能為我作主?!?/br> 顏真卿嘆息一聲,許久無言。 往后之事,眼下說了無益,他心思回到眼下之事來,沉吟道:“哥奴警惕楊銛掌權,你又湊數其間。真當哥奴不敢動你嗎?” “他必是想要動我?!毖Π椎溃骸耙虼私袢諄碚埨蠋熛嗑??!?/br> “老夫竟收了你這么個是非精……” 薛白連忙行禮道:“老師只要以左手草書,謄寫這篇《馬說》,再對此事保密,便可救學生?!?/br> 顏真卿冷哼一聲,撫著長須,眼中卻有得意之色。 這便是當時他故意在畫作上署名“韓愈”的原由。 他既不認為薛白能寫出那般文章,又對是否有韓愈其人心生懷疑,因此試探一二。 果然,這一探便探出薛白身后并無那等人物。 *** 豐味樓。 因分店馬上要開張,達奚盈盈頗顯忙碌。 她登上小閣,回頭時恰見一隊人驅馬而來,為首是個身穿紅色官袍、美髯長須的六旬男子,甚有威儀,連忙趕到門外相迎。 “女兒見過阿爺?!?/br> 來者是吏部侍郎達奚珣,其實并非她的生父,而是義父。 達奚盈盈自幼為俘,正是被這位義父買下,養育教導,在十四歲那年送給了壽王,當時壽王還是儲君的有力人選,讓李林甫大力提拔達奚珣。 “老夫有話與你說?!?/br> “是?!?/br> 達奚盈盈低著頭,領著達奚珣進了一個雅間。 “聽聞,你背叛了壽王?” “女兒不敢,是因女兒獻骨牌有功,圣人賜還了身契……” 達奚盈盈話音未了,達奚珣已把手攤在她面前。 “阿爺?” “寫份自愿過賤的契書還給壽王?!?/br> “女兒已與右相說過……” “正是壽王見過右相,右相吩咐老夫來辦?!?/br> 達奚盈盈閉上眼,心覺有些好笑。都過了這許多天了,她本以為李琩是不追究了,今日才知,原來他是被關在十王宅里,好不容易才出來一趟。 她拿來了筆墨,再一次寫契畫押,心知這雅間里的對話,杜妗該是能知道,且看這些人是否有能耐再贖她一次。 目送著一襲紅色官袍的達奚珣離開,卻見杜五郎抱著一個卷軸興沖沖地趕來,直奔大堂。 達奚盈盈微感疑惑,遂跟了過去。 只見杜五郎搬了一張桌子,正在往墻上掛卷軸。 “五郎可要奴家幫助?” 杜五郎回過頭一看,居高臨下,恰見到達奚盈盈那峰巒如聚,心里一慌,差點摔下來。 “不,不用了?!彼B忙背過身去。 “那奴家扶桌子?!边_奚盈盈卻不走,悠悠與杜五郎閑聊,“五郎似乎一直避著奴家?” “???有嗎?我近來著實是忙?!?/br> “嗯,奴家都聽說了。五郎倡義,為諸生爭得了覆試,這長安城誰不知你的大名?” 達奚盈盈聲音柔媚,一番恭維聽得人渾身酥麻。 杜五郎掛卷軸的手都有些亂。 “嘩?!?/br> 長卷被卷開,是一篇狂草,字跡飛揚,勢若奔騰,盡彰名家氣勢。 達奚盈盈眼睛一亮,目光看去,默讀了這篇馬說,只覺通身感慨,氣自驚然。再看落款,果然是韓愈。 “又是韓公大作?” “正是?!倍盼謇山K于掛好了卷軸,得意道:“韓公要以這篇文章賀國舅兼任重職!” 達奚盈盈一愣,不敢相信如此重要的消息會這般落進自己耳中。 李林甫千方百計要探聽的,正是這個情報;薛白則還未完全信任她,每次只給些不算重要的消息讓她透露。 至于眼前這個杜謄,看著呆,實則也呆,卻總是在她小看他時,給她一個驚訝。 “五郎也識得韓公?”達奚盈盈柔聲問道。 她非是為李林甫,亦非為薛白,而是為了她自己,因為掌握越多,她越有價值,越能保護自己。 杜五郎不答,自顧自對著墻傻笑,道:“你也聽說了吧?韓公的謀劃要成了?!?/br> 達奚盈盈眼睛一亮,問道:“五郎信任奴家,因奴家曾幫過五郎嗎?” “這……” 杜五郎不太受得了她這般親熱的問話,愈發不敢看她,緩緩蹲下身,準備從桌面下去,她的一雙手卻扶住了他。 香氣入鼻,他當即耳朵一熱,仿佛燒起來。 達奚盈盈見了這通紅的耳根,心知這少年完全是個雛子。 她眼波一轉,腳忽往桌腿一勾。 “哎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