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華彩 第14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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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璧繞過滿地的碎瓷,惶恐地躬身行禮。 “小人得到消息,稱十七娘去了大理寺獄?!?/br> *** 李騰空近來很關心顏家三娘的病情,時常過去探望。 顏嫣年紀雖比她還小三兩歲,書畫上的造詣卻非常了得,因此她也時常討教書法,偶爾也聊到顏少府因薛白字太丑而收徒之事。 “雖然有進益吧,這字還是丑,也不知他最近偷懶沒有。柳娘子說春闈放榜之后就不見他回家,可能是出事了?阿爺說京兆府捉了不少鬧事舉子?!?/br> 正是聽了顏嫣似有意似無意的這一句話,李騰空離開以后當即讓皎奴去問,得到消息后便趕來大理寺獄。 她終究還是用了右相府的權力,讓小吏去問能否探獄,已等了一個多時辰。 站在那忽回想到顏嫣說話時亮晶晶的眼眸,以及嘴角微微帶起的笑意,李騰空不由疑惑,不知她是否看出了什么,甚至是故意出言提醒。 應該不至于,那般純真乖巧的一個小丫頭,豈有這般狡黠? 過了午時,皇城中許多官員用過午膳,開始散衙還家了。終于,有小吏過來,引她入獄探視。 “煉師煩請留個記錄,與案犯是何關系?” “好友?!?/br> 李騰空沒想到他們知自己身份了還要記錄,看著小吏在宗卷下題了“摯友”二字,不由眼簾微斂。 皎奴遞過一顆銀餅與一串錢,淡淡道:“案犯的食本?!?/br> “食本已有位姓杜的娘子交過了,足夠的?!?/br> “給他吃些好的?!?/br> 小吏這才收過銀餅,稱重之后記錄在宗卷上,那一串錢卻如何都不收,公事公辦的態度,看得李騰空一陣詫異。 *** 牢房中,杜五郎組織了一場斗草賽。 也就是每人選一根茅草,決出最堅韌的那根。 他看中薛白身下的草堆,伸手要拔。 “你別動他的?!倍鸥σ性谂K兮兮的草堆里笑道,“他好不容易才挑出干凈的茅草?!?/br> “他就是太講究了?!倍盼謇傻溃骸笆澈筮B牙縫都要洗干凈,比五姓子還嬌氣。我堂舅就是聽說了這件事,才想把女兒嫁給他的?!?/br> “哈哈哈,大丈夫當不拘小節?!?/br> 薛白懶得理他們。 在當世,包括牙齒在內很多身體部位壞了都是沒得修的,他自是要注意保養好。 “戊字牢房,薛白,有人探視!” 忽聽得一句喊話,有人舉著火把穿過甬道。 獄中幾人紛紛從地上爬起來,往木柵外看去。 也不知是誰“哇”地贊嘆了一聲。 “薛白?!崩铗v空最后幾步加快了腳步,趕到了木柵前,“你還好嗎?” 她看起來比往日更漂亮些,頭上的蓮花冠與道袍干凈得賞心悅目,身上的香氣讓人恨不得用力深吸兩口。 “我沒事?!毖Π椎溃骸澳悴辉搧泶?,回去吧?!?/br> “是顏少府托我來看看你的,你怎牽扯到春闈大案里了?” “與春闈無關?!?/br> 元結在一旁聽了,道:“我們交構左相李適之,可能是韋堅的同黨?!?/br> 聽著這熟悉的罪名,李騰空愣了愣,頓覺尷尬。 她曾親耳聽阿爺與阿兄說過,易儲之前,韋堅案永不結案,政敵一概可以此名義捕殺,此時面對這些人不由愧疚。 “這是我好友,宗小娘子,郢國公之后,宰相門第,連李太白也要隨妻子喚她一聲姑姑?!毖Π滓?,笑道:“這幾位,則是我的朋友?!?/br> “原來是宗小娘子當面?!倍鸥π卸Y道:“我乃太白摯友杜甫?!?/br> “久仰杜公大名?!?/br> 李騰空以道家禮節應了,偷眼看向薛白,心道他待人真是溫和細致,不忘替她解圍。 她還注意到,他稱她也是“好友”,而旁人是“朋友”。 “原來薛白還有一位神仙般的紅顏知己?!?/br> 眾人還在調侃,薛白再次催促李騰空回去。 李騰空道:“我來,想問該如何救你?嗯……因為我覺得右相做得不對……” “自有人會出手保我,出獄了我到玉真觀向你致謝?!?/br> “你會來嗎?” “嗯,你看皎奴?!毖Π椎?,“回去吧?!?/br> 李騰空回過頭,只見皎奴并未看這邊,仿佛無處下腳一般,雙手抱著肩,努力把身子縮小,一臉窒息的表情。 因薛白有笑話之意,她不由也笑。 “那,我走了?!?/br> 李騰空回眸又看了薛白一眼,一襲道袍飄然而去。 …… “真是個好女子?!痹Y贊道,猶不知這是哥奴女兒。 杜甫不由想念家中妻兒,詩意上口,喃喃道:“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br> “有美人兮來何遲,日既暮兮華色衰,敢托身兮長自思?!被矢θ絼t拿司馬相如的賦敲打薛白。 杜五郎更直率,道:“薛白,你對人家也太冷淡了?!?/br> “我本該對她更冷淡些?!毖Π纂[約還能聞到些殘存的香氣,心知李騰空與楊玉瑤、杜妗不同,少女情思一旦招惹了卻要麻煩得多。 “為何?” “娶不了?!?/br> “門第不相配?”杜五郎大搖其頭,“你這樣可不對,人家小娘子愿來這樣的地方看你,你也該為她盡力爭取才對?!?/br> “我也有要做的事。與你說過了,男兒該自重些?!?/br> “再自重,你不能對宗小娘子自重啊?!倍盼謇珊掼F不成鋼,“我有位族中堂叔,思慕一位有婚約的小娘子,他便愿為了這小娘子舍了前程?!?/br> 薛白懶得再搭理他。 杜甫撫須嘆道:“我族中有一個從侄,與jian臣之女互生情愫,已決意拋開世俗?!?/br> “???那是……”杜五郎愣了愣,轉頭看去,卻見杜甫點了點頭。 牢獄里也無旁的事,總之是這般悠閑聊天。 傍晚獄卒送來食膳,竟與他們給的食本相符,沒有胡亂苛扣。 杜五郎卻覺得少了點什么。 直到次日清晨,有獄卒進來,把丙字牢一名囚犯帶出去行刑,他當即臉色一變。 “壞了。我都忘了,我們也要被嚴刑逼供了……” “當我們是酷吏嗎?!” 有獄吏走進來,板著臉,一身正氣的模樣。 “大理寺辦案,只講證據,之所以拿爾等,因爾等出現在李適之別宅當中,例行批拿查證,爾等可服?” “不服?!?/br> 薛白干凈利落地吐出兩個字。 獄吏頓覺壓力,只當沒聽到,沉聲道:“薛白、杜謄,你二人乃當日午后進的別宅,前后未待一個時辰。與本案無關,可走了?!?/br> 鐵鎖解開,牢門被打開。 薛白卻不肯走,反而在茅草堆中坐了下來,道:“我們既是一起來的,便要一起走?!?/br> *** 右相府。 李林甫難得沒有在屏風后,而是走到了窗邊負手而立,抬頭看著窗外漸漸西偏的太陽。 “幾時了?” “回右相,快到酉時了?!?/br> 說話間,羅希奭匆匆趕來,稟道:“右相,薛白還不肯走,他執意要讓大理寺連元結等人一道放了?!?/br> “不可?!边@次,王鉷也在堂中,沉聲道:“元結乃春闈鬧事之關鍵人物,倘若放了,右相府威嚴大損,舉子們自認為得勝一招,必愈發咄咄逼人。到時誰還怕被李適之案牽連,事態控制不住,引火燒身?!?/br> “右相,那小宦官說,若再找不到薛白,他只能回宮復命,實話稟圣人了?!?/br> “把薛白直接趕出去罷了?!?/br> “豈可如此?不放元結等人,他不肯入宮?!?/br> “那圣人也是一起怪罪,他躲得掉嗎?!” “威逼利誘,能嚇唬他的手段下官都用盡了?!绷_希奭道:“此獠冥頑不化,就是不肯離開大理寺獄?!?/br> “這是何道理?元結等人公然聚結舉子,夜宿李適之別宅,證據確鑿!” 羅希奭臉色愈苦,躬身道:“我等依規辦事,薛白卻不講道理,完全是個不知廉恥的無賴嘴臉!” 楊釗道:“一旦宵禁,出入大明宮城門就難了?!?/br> 所有人都知道,圣人打算徹夜打骨牌,再不趕緊安排妥當,這一整晚都會成為圣人積蓄怒氣的時間。 “當?!?/br> 堂中,漏壺滴盡,發出清響,酉時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