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華彩 第4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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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白本意只是想查姜氏兄弟,倒沒想到這長安城內凡是遇到一個人都有這般不凡的經歷。 “哦?” “開元二年,我隨薛大節帥大戰吐蕃!是役,斬首一萬七千余級,繳獲牛羊一百二十萬頭,吐蕃軍死傷數萬,尸橫遍野!你等等啊,我給你念李太白給我寫的詩……等等?!?/br> 薛白目光看去,只見郭千里從懷中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來,想必是常與人念詩的。 郭千里清咳了幾下,高聲念起來。 “將軍少年出武威,入掌銀臺護紫微?!?/br> “平明拂劍朝天去,薄暮垂鞭醉酒歸?!?/br> “愛子臨風吹玉笛,美人向月舞羅衣?!?/br> “疇昔雄豪如夢里,相逢且欲醉春暉?!?/br> 他聲音很難聽,但李白哪怕只是隨意寫的一首詩也能顯出飄逸豪邁來。 薛白再看郭千里,便能從那張滄桑的臉上看出些故事來。 長夜寂靜,武康成還沒有異動,他們就干脆在這望火樓上談論著隴右戰場的舊事。 也不刻意要追查誰,郭千里說什么,薛白就聽什么。 “那一戰啊,王將軍為先鋒,追吐蕃大軍到壕口,進戰長城堡,身陷重圍,諸將嫉妒王將軍的戰功,不肯來救,最后王將軍寡不敵眾,力戰而死了?!?/br> “哪位王將軍?” “太子右衛率、豐安軍使,王海賓王將軍?!惫Ю锏溃骸巴鯇④姂鹚乐?,他的兒子便被圣人收為假子,賜名忠嗣,也就是太子義兄,如今的河西、隴右、朔方、河東四鎮節度使,王忠嗣?!?/br> 薛白于是愈發清晰起來。 從皇甫惟明到王忠嗣,隴右軍中與東宮始終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節度使可以換,但這個關系網一直在。 他疑惑的是,聽郭千里的語氣,該也是這關系網中的一人。 “你說太子蓄養死士,且與隴右有關聯,我是信的?!惫Ю镉值溃骸暗鹞嵝l中隴右老兵多了,近年來我奉右相之命暗暗打探,卻從未發現線索,那武康成也從未有甚不尋常的舉動?!?/br> 此時有人趕到了望火樓,稟道:“將軍,武康成巡夜結束,回家去了?!?/br> “他有異動嗎?” “沒有?!?/br> 郭千里遂問道:“薛郎君有沒有可能是搞錯了?” 薛白再看向面前濃眉大眼的郭千里,卻覺得是不是李林甫搞錯了,眼前這人分明像是太子一系。 第30章 勢力網 入夜,暮鼓聲停下不久后,一輛華麗的馬車停在了十王宅太子別院門口。 車簾被拉起,幾名宮裝麗人徐徐下了馬車。 李靜忠連忙迎出來,微躬著身子,迎著她們入內。 稀薄的月光灑在院中,長廊寂靜,只有寥寥幾間屋舍里點著燭火。 初來乍到的幾名美人見此情形,不免有些害怕,秀眉微蹙,皆露出了可憐的姿態,連李靜忠這個宦官見了也覺她們甚為動人。 “你等在此等著?!?/br> “喏?!?/br> 安頓了美人,李靜忠匆匆趕到堂上,只見太子李亨正坐在燭光邊獨酌。 燭火不算明亮,那半頭白發卻有些明顯。 “殿下,喜事啊喜事!”李靜忠匆匆行了禮,稟道:“圣人憐殿下寂寥,剛賜了五位美人給殿下?!?/br> 李亨放下酒杯,有個微微起身的動作。 初聞之下,他亦頗為意動。 但只在須臾,他卻又重新坐定,克制了那點意動,搖了搖頭。 “殿下?”李靜忠疑惑道:“不去看看嗎?” 李亨擺了擺手,微微嘆息了一聲。 “不看了,看了徒增煩惱。送回去吧?!?/br> “殿下,不妨的?!崩铎o忠小聲提醒道:“殿下身邊確實也是太孤寂了,這是圣人慈愛,收下不妨的?!?/br> 李亨自斟了一杯酒,緩緩飲了,低聲道:“圣人既難得慈愛,我豈可只因五個美人便滿足了?” 有風吹來,堂中的燭火微微搖晃了一下。 兩人都嚇了一跳,緊張地轉頭向門口看了一眼,見無人過來,才各自安心下來。 李亨招了招手,李靜忠連忙附耳過去。 “我聽聞張家有意嫁女,不必因小失大……” 李靜忠微微一愣,馬上會意過來。 圣人表親張去逸有一女,從小就能言善辯,得圣人喜愛,若能與張家結親,于太子之位有益,不輸韋、杜兩家。 “殿下英明?!?/br> “去吧?!?/br> “喏?!?/br> 很快,李靜忠的身影消失在長廊那邊,想必很快也要將那幾個美人送走。 李亨又是一聲嘆息,品著杯里的劣酒,無聲地自語了一句。 “不妨,早晚都會有的……待有朝一日你和離了,我送你一百個?!?/br> *** 過了一會,李靜忠重新趕回堂上,臉色卻與方才不同。 他腳步匆匆,跪到李亨面前,低聲稟道:“殿下,不好了。左金吾衛的那枚棋子,被索斗雞啄出來了?!?/br> 才被端起的酒杯一抖,酒水灑了李亨滿襟都是。 “怎么可能?他做事素來小心?!?/br> “剛傳到的消息,是……是薛白,薛白今日去找了他,他不敢有所舉動,待到宵禁了才敢傳信?!?/br> “速吩咐下去,讓我們的人都隱匿起來,與西邊的聯絡也暫時先斷了?!?/br> “老奴這就去辦?!?/br> “還有,讓姜亥務必冷靜?!?/br> “喏,老奴省得?!?/br> 李靜忠匆匆往外趕去。 *** 道政坊,臨著青門酒肆,有座宅院內燈火通明。 堂內鋪著柔軟的地毯,三名胡姬正在跳舞。 她們高眉深目,卷如波浪的長發披著,紅紗下透著半露的胸脯與纖細的腰身,光著腳,踮著腳尖,指甲用花汁涂成了紅色,襯得皮膚愈顯白皙。 “娘的?!?/br> 倚在榻上飲酒的漢子卻是罵了一句,道:“天天轉圈、天天轉圈,轉得你阿爺眼都花了?!?/br> 與他一道飲酒的有十余人,紛紛大笑起來。 “那你想干嘛?” “不想!雖說是鐵打的好漢子,天天干身子骨也虛了,就不能出去透透氣嗎?” “都說了,姜大郎被拿了,近來就安穩些日子?!?/br> “我不想安穩?但我到長安來,是想有朝一日當大將軍,置大宅院,為兒孫謀個前程富貴,不是日夜還與你們這些臭烘烘的蠢漢喝酒?!?/br> “說的誰沒大志氣?耐著性子,早晚有你飛黃騰達的一日,與索斗雞一般氣派?!?/br> “我看拓跋說得不錯!”姜亥從后堂轉了出來,道:“每日悶在這宅里,我不如去將兄長救出來,往隴右去投了王將軍!” “娘的,都給老子安穩些?!?/br> “姜三郎,按理說,你們早該做好戰死的準備,被拿到了卻還茍活著,有個卵意思?” “你說什么?!” “都別吵了,吵得老子心里剛焦剛焦底,看跳舞,看跳舞,喝酒?!?/br> “咳咳?!?/br> 忽有人咳嗽著從前院大步趕進來,沉著臉道:“索斗雞的人查到老武頭上了?!?/br> “那誰給我們送酒?這幾個胡姬我也看膩了?!?/br> 眾人呵呵大笑起來。 刀頭舔血的人,遇到什么事都有種滿不在乎的感覺。 “閉嘴,沒和你們開玩笑!拓跋,記得我們活埋的那小子嗎?和小娘們一道腌在大水缸里那個?!?/br> “嗯?!?/br> “沒處理干凈,他現在投靠索斗雞了,咬著我們不放。姜三郎,你們兄弟就是被他找出來的?!?/br> “如何說?” 燭光中有寒芒閃動,有匕首被拔了出來。 “要我們再去一趟?做干凈?!?/br> “娘的!讓你們犯了疏忽就得認慫,把腦袋縮到褲腰帶里躲一陣!還做干凈,阿爺先把你做干凈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