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
時宋從電梯出來,雙手背在身后,蛋糕的絲帶已經從她衣服邊緣露出來。 千禧是期待的,是期待的吧…… 可為什么這般無措? 時宋好像也因為許久沒見拘謹了許多,她小步往前挪,“我突然過來,嚇到你了嗎?” 千禧胸口酸酸得,“沒有,快進來?!?/br> 時宋在她擁護下進了門,那兒有雙男士拖鞋,腳尖朝門外,“是你爸爸回來了嗎?” “啊……”千禧忙蹲下收起那雙,找了雙小一些的給時宋,總之沒回這句話。 時宋也是第一次進千禧家的門,她拎著蛋糕放到餐桌,“煮牛奶了是嗎?好香啊?!?/br> 千禧快步跟上,抽出餐桌的凳子,“坐,外面冷不冷?我給你煮一杯吧?!?/br> 時宋點點頭,她沒坐,兩個臥室和衛生間的門都關著,她就在客廳隨便看了看。 千禧沒學過畫畫,只是她獨處的時間太多,聽歌,畫畫都是打發時間的方式而已。對,打發,年紀輕輕就打發時間了。 畫得久了無形生成出一些手感,她不講究光影不講究細節,畫得像就是好。 跟時宋的那張合照是有一次去吃小面,老板的女兒有個拍立得,時宋拿起來鼓搗,看不到影像,問千禧會不會用。 千禧就,胳膊一伸,后置咔就拍了。 好在老板的女兒跟時宋認識,付了張相紙錢笑呵呵就過去了。 可時宋跟千禧慪了會氣,說她拍的不好看,她不要,下次要好好拍。 于是千禧舉起手機,有了那張照片。 照片是時宋洗出來的,千禧說想拿回去臨摹下,時宋說畫好了給她看,當天晚上就看到了兩個人的輪廓。 現在畫板上的,沒比那天晚上多了幾筆。 時宋咬了咬下唇軟rou,心臟有些痛。 她還是收拾好心情,將蛋糕拆好后朝千禧走過去,兩手扶著廚房推拉門框,臉貼在上面,她瘦了許多,如果是兩個月前的時宋,這個動作大抵會在臉頰處堆出一塊rou,俏皮些。 千禧翻冰箱里的瓶瓶罐罐,有些抱歉說,“好像沒有牛奶了,椰汁喝嗎?” “水就行?!睍r宋說。 千禧就奔水壺過去了,“坐吧,很快的?!?/br> 時宋搖搖頭,拉著語調撒著嬌,“坐一天了,不想坐了?!?/br> 千禧這才注意到,她頭發有些油,臉色也蠟黃,像極了奔波輾轉在旅途上的人,平白少了許多靈氣。 水沒燒很多,一杯的量,特別快,她倒出來,端到餐桌上,她想與時宋對著坐,她想好好看看時宋,而時宋又一次坐在了她的旁邊。 這樣也好。 熱水推至時宋跟前,“你這么晚過來,阿姨知道嗎?” 時宋握著杯,吹吹,熱氣蒸上她鼻尖,“不知道?!?/br> 千禧瞧她,腦袋里嗡地一聲,“你從北京回來,阿姨知道嗎?” 時宋撇了撇嘴,“現在肯定知道了?!?/br> 好家伙……千禧倒吸氣,要起身去拿手機,時宋叫住她,“先許愿吧,要過零點了?!?/br> 千禧有些動容,“你回來給我過生日?” 時宋沒接話,拆了蠟燭包裝,一根心形的呲花蠟燭,插在六寸黑天鵝蛋糕上,“有打火機嗎?” “還是先給阿姨打個電話吧?!?/br> 千禧再次起身,她翻著沙發,茶幾,找手機。 “先找打火機吧?!?,時宋也開始尋找煙灰缸,廚房角落,這類她們家的火機平時放置的地方。 猛然想起手機在臥室,千禧推門進去,凌亂的床被枕頭下兩部手機就放在那兒,另一部是林朽的。她按開,沒有密碼,壁紙是他的一寸照。 這人用自己照片當壁紙。 那張照片,那張臉,是千禧從沒見過的,意氣風發的林朽。 她笑了下,也許是笑林朽也會自戀吧。 不過林朽沒拿手機,大概率只能走著回去了吧,也不一定,也許他兜里有零錢呢。 時宋透過門縫看清,她有點不愿相信,男士拖鞋,兩部手機意味著什么,千禧的笑意味什么,凌亂的床鋪又意味著什么。 千禧把林朽的手機放書桌上,拿自己的出了臥室,時宋的心思已經不在找火機這事兒上了,只是左翻翻右看看。 “你家到底有沒有火機呀?沒有我們下樓去買吧?!睍r宋問。 千禧找到時宋mama的電話,就要撥,時宋搶過手機,“有沒有火機?” “有,我一會兒再找,先給你mama打個電話,她肯定著急了?!?/br> 千禧伸手,時宋將手機藏到背后,“先找火機?!?/br> “打個電話沒幾分鐘,給我?!?/br> 時宋都不知道自己在慪什么,“先許愿,過生日?!?/br> “生日沒那么重要?!?/br> 這是實話。 “那什么重要?” 四目相對,千禧強迫自己沉靜下來,“你怎么了?” 時宋眼神躲閃,“我不知道?!?/br> 千禧妥協了,“那先吹蠟燭?!?/br> “不吹了?!彼^去把蠟燭拔了,“你都不想過,還吹什么?” “我沒有。我只是覺得你不該讓你爸媽擔心你,你還生著病,從那么遠的地方跑回來,他們肯定急壞了?!?/br> “是,我坐了一天一宿的車從那么遠的地方回來,可你好像并不驚喜?!?/br> 千禧搶著說,“我驚喜??墒掠休p重緩急,阿姨她……” “千禧?!?/br> 千禧看見她眼眶里的血絲,看見她充盈著淚水,聽到她說,“千禧,你可不可以別那么理性?” 這叫理性? “你可不可以先抱抱我?” 時宋哽咽著,千禧見不得她哭,被一聲聲抽泣鞭笞著,她覺得自己像千古罪人,竟拿自己鋼板的一面去觸碰時宋的柔軟。 她沒猶豫,將時宋摟在懷里,一遍遍順著她的短發,時宋臉頰貼著千禧的胸口,哭的更兇了。 “我們能不能不吵架?” 千禧知道她說的是上一次,“沒有吵架,我知道你說的是氣話?!?/br> “那你為什么不找我?” “我……” “我們去看雪吧?!?/br> “???”千禧懵住。 時宋從她懷里出來,撈起自己羽絨服就套,“去看初雪?!?/br> 千禧由著她了,撿了件長款的羽絨服,倆人下了樓。 出了小區到政府廣場,這片空地褪去廣場舞的人潮后又重新被棉雪覆蓋,倆人一腳一個印,時宋起初挽著千禧,后面借著說冷,將手插進了千禧的口袋。 她們十指相扣,同淋雪。 繞著廣場走了半圈,千禧有些放空,手機開了震動,她好像在等一聲震動,又明知林朽沒拿手機…… 時宋側頭看她,問,“在想什么?” 千禧才問,“你真的要在北京借讀嗎?” 時宋小腦袋瓜點了點。 “高考前都不回來了?” 再次點了點。 千禧沒再說話。 時間在凌晨一刻左右,初雪也好,千禧的生日也好,都過了。這個時間還能廣場現身的,大概率是夜場電影剛結束,從那個舊早的影院叁五成群出來,千禧她倆剛好逆向穿過那群從安全通道出來的學生們。 學生,羽絨服里是一中或叁種的校服領口。 他們嘰嘰喳喳聊著電影細節,也抱怨說這么晚了作業還沒寫,每天上課肯定困。 聲音漸遠,“肯定是愛情片?!睍r宋嘀咕。 “你怎么知道?” “都是成對出來的?!?/br> 時宋的表情有點得意,又好像忽然想到什么,千禧在順著她視線看過去驗證了之后,緊接著看到了時宋回落的嘴角。 千禧就笑笑,“怎么算成對?他們也沒牽手啊,我們牽手了不也沒成對?” 時宋笑的勉強,“是哦?!?/br> 她們走遠,時宋還是回頭看了一眼,一個男生攔了輛車將另一個女生送上車,他有張開懷抱的動作,女生很自然環住他腰,他們看起來就很稚嫩,青澀,懵懂又躍躍欲試。 “千禧,你說男女生之間,有純潔的友誼嗎?” “也許有?!钡ъ徽J為有。 “那女生和女生之間呢?” “女生……和女生嗎?” 時宋立馬笑著接上,“女生跟女生肯定是友情啊,笑死了,我在說什么?!?/br> 千禧也笑笑,“是不是冷了?凍傻了?回去吧?!?/br> “是冷?!睍r宋握緊了千禧的手,“送我去車站吧?!?/br> “車站?你要走?”千禧頓住腳,時宋慣性向前,被她口袋里的手拉住,“現在嗎?這么晚?” 時宋還是第一次從千禧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她急了,是擔憂,時宋也就是這一刻覺得自己回來的這趟,值了。 千禧還在追問,“已經買過票了?明天走不行嗎?這么晚也沒有車啊?!?/br> “有的,我先坐兩點多的車到木城,再轉兩趟高鐵,時間都掐算好了?!?/br> 千禧嘴邊的話是想說,怎么不做飛機,又一想,她跑回來,不見得手里有錢,“先跟我回去,明天打車送你去木城,再坐飛機走?!?/br> 她拉著時宋要回,時宋扽住她,“千禧我坐不了飛機?!?/br> “為什么?” 時宋鼻子一酸,輕撫了自己胸口,“我開刀了呀?!?/br> “不是微創嗎?我查的是……” “你還查了?” 千禧眉頭微簇,“我肯定查了啊?!?/br> 時宋笑笑,笑得蠻苦,“我的條件不滿足,所以開胸了。其實二尖瓣的修復還算成功,是我自己適應不了,不良反應和并發癥太多了,原定的人工心臟植入就是今天,哦不,準確講是昨天了。我本來都換好衣服了……” 她哽咽,雪花落入她的眼,眨了眨,“我太害怕了千禧?!?/br> 所以她跑回來。 她怕那顆冰冷的心臟植入身體,怕自己活的沒有靈魂,更怕自己死在手術臺上。 淚珠滴滴滑落,千禧擁她入懷,啜泣聲震耳欲聾,千禧也濕了眼眶,安慰的話黏在唇周,怎么都說不出口,她也深知說什么都蒼白。 * 車站賣票的工作人員早就下班了,安檢口留了個人,也在打瞌睡。 候車廳與大廳只有玻璃窗隔著,里面人也不多,各個年齡段都有,中年男人多一些,看著倒還都面善。 千禧想買張站臺票送時宋進去,離火車進站還有段時間,她想陪著時宋,但沒買到,只好在大廳找了處角落,依墻站著。 時宋沒有行李,一身輕,千禧在看外賣,本來小城接入手機的外賣店就不多,這個時間還營業的商家少,賣的東西也都是燒烤炸雞這類,如果時宋再晚些走,凌晨叁四點的話,就會有許多早餐店開門了。 “在看什么?”時宋腦袋湊過去。 “你沒吃東西?!?/br> “我不餓?!?/br> “怎么可能不餓?”千禧看了眼時間,“剛剛打車過來時,是不是有喊賣烤地瓜的?還有時間,我們出去看看?!?/br> “別麻煩了,我真的不餓。你就陪我待會兒吧?!?/br> 千禧半信半疑盯著她。 時宋拍拍肚皮,她笑顏燦燦,像極了冬月里的梅花一朵,“要不掀開給你看看?” 千禧嘁聲笑,“那你到木城記得吃點東西再趕車?!?/br> “知道了。你今天,還挺會關心我的?!?/br> 時宋好像很喜歡千禧的手,一直牢牢攥著,只有從出租車上下來時分開了幾秒,順手關車門后又重新牽住,千禧也自然將她揣進兜里。 她說這句話時歪頭看她,拇指婆娑的千禧的手背,這個動作同樣出現在上次分別時。 千禧的情緒就隨著她一下下婆娑,一點點降。 “一定要留在北京嗎?” “嗯,很早之前就決定了,一直拖著沒辦而已。其實也是因為楊老師組織了募捐,mama覺得剛收了錢就提這事不太好,所以擱置著。但早晚要辦嘛,跟楊老師講好后,就開始走流程了?!?/br> 千禧點點頭。 車站還挺熱的,好像蒸發了許多水蒸氣,千禧總覺得眼前霧蒙蒙的。 時宋頭靠在千禧的肩,短發垂下遮了眼,她手指撥開,綰到耳后去,“你不要怪我,就算手術成功,也要定期復查,在北京定居的話,會方便很多?!?/br> “什么叫就算?” 時宋有一剎驚訝,千禧絕不可能會信什么說難聽的話會不吉利等等這一類說法的,所以時宋知道了,知道她真的有在關心自己了。 “好好好,一定會成功?!?/br> “嗯?!?/br> “半年,就半年,高考結束就好了。你不是也說過要去北京上大學?你想過具體去哪一所嗎?學工科還是理科?” 千禧不記得自己什么時候說過,“我沒想好?!?/br> “沒想好?沒想好去哪個城市,還是沒想好學什么專業?沒事沒事,那等你想好,一定要告訴我,我想和你一起讀大學,如果不行,一個城市也是好的?!?/br> 千禧不敢答應,期盼與等待的日子實在難熬,是誰說有盼頭的日子過的快的?千禧覺得那每一秒都被拉到極其漫長,等待像無底洞,期盼會讓你奮力向上爬,爬到筋疲力竭發現,你盼的,也就那么回事兒。 但如果是時宋,千禧還想再試試。 “那就北京?!?/br> 時宋嘻嘻笑出聲。 車站報幕了,喊了這趟車次的人抓緊安檢,時宋依依不舍從千禧的口袋里抽出手。 原來外面這么冷,原來千禧的口袋這么暖。 身份證扣在掌心,她在千禧的注視下安檢過閘機,人都已經在檢票口排隊了,時宋先往那個方向走了幾步。 再走,就是去往北京的路。 對時宋而言,是未知。未知的風險和人生。 于千禧來講,她將又一次開啟漫長的等待。 千禧就站在那扇玻璃窗旁,它將兩人隔絕,摸不到碰不到,時宋排在隊尾,跟著隊伍一點點向前,后面的人接上,時宋會讓出位置,讓她們上前來。 大概前面還有十個人左右時,時宋突然跑向玻璃窗,她顫抖著下唇,眼淚嘩啦啦的下,千禧說不出話,她好想罵人,罵這個該死的車站為什么沒有自動售票機,為什么不賣給她一張站臺票。 為什么讓時宋一個人在里面流眼淚。 時宋吸了吸鼻子,“是林朽嗎?” 千禧聽不太清,大喇叭一直在那喊檢票的抓緊,吵得她聽不清時宋說了什么,只能猜她的口型。 “是林朽嗎?陪你過生日的人,是林朽嗎?” 林朽。 千禧木訥點了點頭。 “你喜歡他嗎?” 千禧沒讀懂。 “你喜歡我嗎?” 千禧依舊沒讀懂,在她看來這兩句大抵是一樣的,在重復而已,她有點急,瞪了拿大喇叭喊話的工作人員一眼,后者自然是沒看到,喊的差不多了才收手的。 千禧立馬問,“你說什么?” 時宋擦了眼淚,“我說他挺好的?!?/br> 她總是喜歡給人發好人卡,林喬一那樣兒的都能在她這兒領到卡,千禧說,“你又不認識他?!?/br> “可能你自己沒有感覺到,你變了很多,如果這段時間陪在你身邊的人是林朽的話,那我真的覺得,他還挺好的?!?/br> 她說自己變了,千禧是沒察覺的,但她相信時宋,所以她問,“真的嗎?” 像在考慮林朽的問題,也像在尋求時宋的肯定,更像是在反問自己。 時宋點了點頭。 候車廳已經沒有人了,管理員一直盯著時宋看,時宋下意識瞟他一眼,身子往那邊側,眼還在千禧臉上。 她舍不得。 …… 凌晨兩點半的車站,走了最后一班火車,車站也空了,千禧出了車站的那一刻,管理員從里面出來反身鎖了門,千禧聞聲扭頭,管理員鎖好后與她眼神撞上。 “還沒走呢?趕緊回家,一個小姑娘大半夜的不安全,快回家吧?!?/br> 千禧點點頭,收了他的好意。 她打車回家的路上,排排松柏掛著霧凇,銀裝倒映成畫。 她猛然想起,錦城從沒開過梅花。 ----------------------------------- 時宋的線總算完整浮出來了。 喜朽確實是主線,但是問問~ 有站喜宋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