剔骨rou
時宋挨打的事兒,如果不是在走出校門口不遠后遲遲打不通千禧的電話急得哭了出來,她mama還不知道。 這一知道,什么雇主啊,什么權勢地位啊,都拋腦后了。帶著時宋就是到林喬一家一頓大鬧,林喬一給時宋道了歉,沒鬧上幾句就道歉了。 于林喬一而言,三個字‘對不起’能解決好多東西,沒什么難以啟齒的。 時宋mama明知道她沒有不認錯,但林素研態度好,一邊說賠償一邊說不好意思,這事也就算了。 前幾天林喬一鬧著要開除時宋mama,倆成年人自然是認為小孩子之間的矛盾無足輕重,她不想看到時宋mama,那就喊她休息一段時間好了。 這下,時宋mama徹底回不去繼續干活了。就算林素研喊她回,她也不回。 千禧的電話終于撥通,時宋回家的出租車上哇哇大哭,哭的千禧握著手機不知所措。 她不會安慰人,等時宋哭累了,她也走到家了,就要掛斷。 時宋問她,“千禧,我是不是不該和你做同桌?” 千禧說,“你現在想換同桌,應該也沒人愿意了?!?/br> 時宋又哭了,“你長了張好漂亮的臉,講話怎么這么難聽啊?!?/br> “不愛聽還不趕緊掛了?” 時宋抽著鼻子,“明天早上我去找你,我們一起上學?!?/br> 一起上學嗎?“好?!?/br> * 林朽那件外套在洗衣機里滾了一個小時,千禧坐在室內南陽臺的藤椅上盯著滾筒,雙眼失神。 她分明記得第一趟出教學樓門的時候,和按著林喬一往窗下看的時候,對面根本不止一個人。 有沒有可能林朽是來幫她的? 手機捏著一頭,扽在膝蓋上轉了幾圈后,她把林朽從黑名單里拉了出來。 千禧:衣服? 十多分鐘后。 林朽:隨你。 千禧把手機扣在腿上,啪的一聲,隨她是什么意思?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 她也懶得管了,破事沒完沒了的,還不如打她一頓。 衣服沒晾,在洗衣機里窩著了。 * 林朽在電腦前打了個盹,又夢到之前的事。 那時夏天,球鞋摩擦水泥地的聲響混著蟬鳴炸開。 他把書包甩向籃球架腳下,塑料水瓶在帆布包里悶聲翻滾。 填寫過模擬志愿后的油墨味還黏在指尖,此刻已經被籃球粗糙的顆粒感覆蓋。 “朽,這邊?!?/br> 他躍起截斷傳球,籃筐在熱浪里晃動成重影。另一同學斜刺里殺出來搶籃板,兩人手背相撞。 球鞋碾過被曬軟的水泥地,幾道影子被下午四點的太陽撕扯著交迭又偏離,球進,穿過生銹籃網時帶起金屬震顫。 …… 場邊楊樹突然掀起銀綠浪濤,一起打球的同學癱坐在發燙的地面上,塑料水瓶捏得咔咔響,問林朽:“還打嗎?” 林朽把濕透的額發捋向腦后,腕表鏡面反光刺得人瞇眼,看向教學樓方向,姜程怎么還沒過來。他說不打了。 “行,那我們也不打了,就是以后不知道啥時候能再一起打球了?!?/br> “是啊,畢業了,以后湊齊都難了?!?/br> “你們都報哪了?誒,林朽,你清華還是北大?” “清華北大,這太難選了吧?” 笑聲打成一片,林朽沒聽進去話,姜程好像過來了,他起了身,撣撣屁股上灰。 同學也順他視線看去,胳膊肘搭他肩膀上,“啊,你等你那跟班呢啊?!?/br> 林朽輕輕杵他,“什么跟班,人有名?!?/br> 同學笑笑,“叫啥?不知道?!?/br> 林朽笑他吊兒郎當那副樣子,“姜程,記著了?” “啊……記?!彼麚破鹎?,跟旁邊人準備撤,“記它干啥,也不一個班的,打球你帶他來就是咯。走了,朽?!?/br> 林朽拿空水瓶打他屁股,笑罵,“滾蛋?!?/br> 自己丟的水瓶自己撿,撿完朝姜程來的方向迎過去,倆人碰面,“完事了?” 姜程穿著學校新購入的新款秋冬校服,湛藍色的沖鋒衣和黑色運動褲,他穿的板正,是學校要拍宣傳圖,不過他平時也這樣,“沒有,老楊說還是喊你去拍?!?/br> 林朽不想去,“誰拍不一樣?又不是賣衣服呢?” “你快去吧?!?/br> “那你呢?” 姜程扥扥衣擺,“我把衣服還了,就回家吃飯了?!?/br> “哦,唉我不想拍,都出一身汗了?!绷中喙瓷辖痰募绨?,“走吧一起回去說說,不拍拉到?!?/br> 姜程推開他胳膊,“別弄臟校服?!彼铝中嘞乱痪渚鸵蛉に悄愕男7徇@么愛惜’這類的話,先問,“……你志愿報哪了?” “我入伍?!贝鸬幂p快。 “軍校嗎?軍校用得了642分嗎?” “更穩嘛?!?/br> “那你模擬志愿單上的寫的是什么?” “寫清華咯,不然梁狗不會放過我的?!?/br> 姜程哈哈兩聲,“也是?!?/br> 最后還是姜程拍了這組校服宣傳圖,至少干干凈凈,林朽一身的灰和汗,都快打成泥漿了。 姜程是林朽高中三年最好的朋友,形影不離,成績也是。 因為這屆出了個狀元,不少周邊城市的學生想方設法進一中,校內設施翻新了不少,校服和校內環境的宣傳海報也貼到顯眼地方。 公告欄更是在校門口到教學樓的路上重復展示,很夸張了。 畢竟錦城十好幾年沒出過狀元了。 姜程去學校附近的網吧找林朽,看到了那些海報。 校服宣傳報……不是他拍的嗎?怎么換成模特其他女生了? 所有人圍在公告欄那兒欣賞羨慕立志向的時候似乎都忘了,這一年不止林朽一個高分。 640的姜程,放在哪一年都是狀元,偏偏他和林朽同一屆…… 他興致缺缺和林朽打了幾局LOL都以失敗告終,林朽給他拿了瓶飲料,“咋?心情不好?” 姜程擠了個笑容說:“沒啊,你爺爺怎么樣了?” “還行,精神頭不錯?!?/br> “你可是狀元,他聽了肯定高興啊?!?/br> 林朽笑笑,想起老頭兒聽說后笑的直咳嗽,半天直不起腰的畫面,“也許吧。我就打算這個暑假打打零工,攢點錢,看能不看帶他再去做做康復?!?/br> “嗯?!?/br> 林朽坐回位置,姜程若有所思開口,“朽,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我有個初中同學,總是打游戲充很多錢那個?!?/br> 林朽隱約記得,看著他,聽他繼續說。 “他現在想把他小號賣了,換成錢,你之前不是給有些人弄外掛嗎,問問他們有沒有要的唄?!?/br> “他自己賣不出去嗎?” “他的號比較貴,前前后后沖了小二十萬呢,而且他急要?!?/br> 林朽挑了眉,這什么同學,這么有錢。 姜程繼續說:“你就幫著經手一下,他說可以給到百分之十的抽成,分開賣或者賣給一個人都行,反正三天內賣出去就行。價格你看著定,你賣的貴,掙得就多點唄,便宜賣的話,也別虧太多?!?/br> “百分之十?” “對?!?/br> …… 七天后,林朽拿著賺來的小一萬塊錢準備帶林百萬去哈市再檢查一下。 剛推輪椅出了院子,約好的車還沒來,他們等了幾分鐘。 孫芳芳嚷嚷著別去了,去花那錢干啥。 但還是在后面大包小包收拾了一堆東西,從菜園子里摘得柿子黃瓜,洗好裝袋里拎過來。 林朽問她,“拿這干啥?不嫌沉?!?/br> 孫芳芳懟他,“你別吃?!?/br> “我不吃?!?/br> “是那車吧?” 孫芳芳瞇個眼,視線里確實駛過來一輛車,它越駛近,車頭的字樣越清晰。 是警察。 孫芳芳還問呢,“這是警察啊,這是上誰家的啊?!?/br> 車緩緩減速,就停在林家門口,三人眼跟前。 下來三個警察,跟林朽出示了證件,“林朽,你涉嫌非法轉移虛擬金幣、偷盜游戲賬號,跟我們走一趟吧?!?/br> “偷盜?” 孫芳芳聽不懂,看著他們拿出手銬,手里的黃瓜柿子散落一地,她沖上去,“干啥的?你們要干啥?” 警察實說:“老太太,他犯法了,要接受我們調查?!?/br> 林朽已經盡量控制情緒的配合了,他自認清白,不怕查,“你帶我爺先回屋吧,我也不知道咋回事,配合他們調查一下,明天就回來了?!?/br> 孫芳芳半信半疑,“是嗎?” “嗯,明天就回來了?!?/br> …… 林朽。 經兩次上訴,證據補充仍不完整。 最后因私自販賣他人游戲賬號,構成刑法規定的詐騙罪、盜竊罪,涉及金額較大,考慮未成年保護措施,終判有期徒刑一年零三個月。 …… 他猛地醒過來,最后一幕停留在法官宣判時,也停留在旁聽席上垂著頭不敢抬的姜程。 姜程。 你為什么沒去上大學? 正想著,那條消息進來,問他衣服,他回了個隨便,把手機丟一旁繼續敲代碼了。 * 早上交完班回家的路上買了兩個包子啃著吃,手機里錢都轉給虎三了,兜里的子買了包子就不夠打車了。 到家后開他奶奶買菜的三蹦子去了趟姚家屯,姚家屯早年日本駐軍,一進屯子就看見個小日本的飛機包,略呈半圓狀、鋼筋混凝土構造的建筑,有一半建在地下,周遭都荒了。 狗都不來這兒拉屎。 屯子里的人也都走的差不多了,剩些孤寡老人。 小賣部好找,不用問人,下了主道沒幾步就瞧見了。 面積不大,聯通著住宅的屋單獨敲出來一個門店,林朽開門進去,兩桌麻將正搓著呢。煙味比網吧都沖,柜臺上多是些基本的吃的用的,煙酒糖茶,掛面火腿腸,瓜子花生衛生紙之類的。 麻將機一看就是回收二手的,都包漿了。老人哪管,電動的,不用碼牌,原來打一圈的功夫現在打三圈,新鮮著呢。 左一桌四個上年紀的老人,林朽一眼瞟過,定睛在右邊桌,背對著他的男生,就是姜程。 姜程沒回頭,“要啥自己拿,多少錢看著給?!?/br> 他正對面的老人說話了,“這是誰家的大小伙子???這俊呢?” 東北尤其錦城這一地帶,很多人闖關東來的,說話帶著關里的口音,也就是現在安徽那邊,夸人還用俊字。 不像本地人講話,“這小子板正??!沒見過啊?!?/br> 姜程催著對面的老人,“姥姥該你出牌了,快點兒?!?/br> 林朽過去,手搭姜程肩膀上,“幺雞不打留著下崽呢?” 姜程抖了一下肩膀,欲推開他,回味著這個聲音,原本缺幺等著碰幺雞的牌,硬是被他打出去了。 他姥姥樂呵了,一推牌,“胡了?!?/br> 姜程點的黑炮,一邊查錢往出掏,一邊小聲問,“你怎么找到我的?” 林朽沒說話,拿了瓶汽水,扔玻璃臺面上五塊錢,就出去了。 沒兩分鐘姜程追出來,又拿了瓶汽水和兩根吸管出來。林朽坐臺階上,一腿曲著,一腿繃直,沒接吸管,直接對嘴喝了。 冰冰的,他們上學時總是一起打球,打完球也喜歡喝汽水,特意挑最冰的,偷著在背后晃晃晃,然后連帶瓶起子一起給對方,撬開一點口,汽拱著瓶蓋竄出幾米高,大拇哥懟著瓶口逮誰往誰身上呲。 現在再喝,沒什么味了。 姜程坐他旁邊,喝了一口,“朽,當年的事已經過去了,往前……” 林朽搶話,“就來看看你,沒別的意思?!?/br> 姜程不明白,也只能哦。 “還以為你從中收了好處,現在明白大學念著,家里也發達,日子風生水起呢。我這一看,沒比我好哪去?!?/br> 姜程仰頭喝了一大口,聲線很低,“我就這命?!?/br> “你就這命。那我呢?我什么命???姜程,你為什么沒去上大學?”。 他看著他,聽著一聲堵住千言萬語的,“朽……” 他跟姜程碰了一下,撞擊聲,黃色液體濺在兩人手上,“不想說算了?!?,他把汽水放姜程腳邊,彎著腰,額頭抵上他的,“好好的吧?!?/br> 姜程苦著臉,正想起身,腳邊的汽水被碰倒。 嘩啦啦從最上面的臺階流到最下面去。 不可能灌回去了。 * 三蹦子開回院里的時候,是殘陽最好看的時候。 落日熔金,一眼望不到盡頭。 這里永遠開闊,松柏無葉也招搖,紅房頂上灰煙囪,竄出的煙就是他們的生活。 林朽去找姜程之前是有興趣威逼他一下的,再不濟說說他都知道些什么也好,讓他蹲個明白。 但瞧著,姜程也是被人利用了。 他能把親人都接到一起,窩在那個抬頭只有天空卻沒有未來的地方,十有八九跟他想的是一樣的。 眼下就是最好的,翻案若是翻到最后家破人亡,值與不值都很難論了。 孫芳芳聽見三輪車聲,從廚房cao了把菜刀小跑出來,刀尖指著林朽,“你奶奶的,我特么以為車讓哪個鱉孫偷了呢?!?/br> 林朽從車上跳下來,躲過刀尖,“誰偷你那破玩意?!?/br> 孫芳芳上去把車鑰匙拔了,往常就插在上面不動的,這會兒給拔了,就是以后不給林朽開了。 鑰匙揣兜,她鍋里燉的大骨頭快好了,又小跑回去。 孫芳芳活在林朽印象中的身影總是忙忙碌碌,她停不下來,停下來就罵人,嘴跟那廁所里跳高過了糞似的。有時候沒什么活干,她就把這個倉庫的東西搬到另一個倉庫去,過幾天再搬回去。 cao勞的命。 林朽回到屋,“孫芳芳,老頭兒的醫??惴拍牧??” 孫芳芳在廚房就聽到有人喊她,大骨頭剛拿筷子戳了戳,還不太爛糊。她剔下來一小塊rou,最嫩的一塊,肥瘦相間,插刀尖上走到門口,問:“說啥?” “醫???,在哪呢?” “找那玩意干啥?”她走過去,刀尖的rou就往林朽嘴上戳。 林朽躲了下,按住她手腕,咬下來吃,“哪呢?” “早忘了,你再找找吧。完了推你爺出去透透風,一個來月沒下地了?!?/br> 林朽最后在電視下面的桌柜里找到了倆老人的醫???,仔細收起來,又摸到一個剃須刀,刀頭都生銹了,少說放了五年。 他打了點肥皂泡沫端老頭兒旁邊去,撕了兩張紙巾塞他領口,拖著老頭兒下巴一點點刮著粗胡茬。 “老頭啊,你是不還沒跳過廣場舞呢?” “一會兒推你去看奧?!?/br> “再有一個月,我手頭這個項目驗收完,你也去跟她們跳去,換老太太跳,讓孫芳芳在旁邊看著?!?/br> 老頭兒沒啥反應,孫芳芳回屋拿剪刀,跟林朽說,“別擱他耳邊嗡嗡,大點聲說話,耳朵背的呦?!?/br> 林朽把泡沫擦掉,揪著老頭兒耳朵,趴人耳朵縫里嗡嗡,“能不能聽見?” 林百萬一笑就嗆,咳咳咳的,“能!” “一點不背?!?/br> …… 林朽上班去了。 孫芳芳打電話罵他,“讓你推你爺溜達溜達,跑哪去了又?” “著急走,明天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