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
怎么可能不怕呢? 那是一群社會上染著黃毛手臂大面積龍虎刺青得男生,保不齊都進過少管所,打起人來沒個輕重。 千禧是想‘赴死’的,可出了門口手心就濕透了。 她本應該過了馬路再往左拐,卻貼著校門的那側向右拐了。 這功夫學校的人已經散的差不多,三三兩兩逗留在附近不知去向。千禧長發擋住側臉,她不敢往馬路對面瞟,剛箍在衣擺的皮繩也拆了下來,想自己看起來沒那么扎眼。 可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她聽得見身后愈發清晰的腳步聲…… 步速本能的加快,再往前不遠就是那個暗無天光的胡同,長久的心理建設后,她頻頻起伏的胸口在一口氣長舒穩了下來,然后轉身,邁了進去。 至少在這兒挨打,沒人看得見…… 她在胡同深邃的盡頭停住,耳后的腳步聲也隨即止住。只剩下灌堂風呼呼地刮,吹得她發絲凌亂。 腳跟為軸一寸寸擰過來,她低著頭,對面只有一雙鞋尖是她沒想到的,但那是男生的運動鞋,這雙鞋,好像看見過…… 她緩緩抬頭。 林朽。 不知道為什么,千禧在看清對面是林朽后,竟然還松了一口氣。 也許是他只有一個人吧。 林朽的跨欄背心外套了件黑色長袖,風衣質地,夾克樣式。晝夜溫差大,他早上六點從網吧出來時也就十幾度,穿個長袖暖和。他今天沒戴帽子,雙手插兜打量著千禧?!昂撬赖?,你往里拐什么?” 千禧把書包摘了,放墻角,“快點,我著急回家?!?/br> 林朽靠近過去,“快點什么?” 千禧攥緊拳,眼睛有點紅,“你要動手就快點,別墨跡?!?/br> 林朽笑笑,他步步逼過去,千禧隨之后退,腳跟碰到個石塊,整個人朝后仰,肩膀先撞到墻壁,手心立馬扣住墻磚。緊接著收腳,對面就一個人,千禧可以推開他從旁邊跑掉的,但她不能跑。 林朽拿腳尖踢踢她的,“頭一次見自己主動找打的。你惹到誰了?” 千禧白他一眼,這人怎么那么愛裝?早在第一次林喬一讓她寫作業時就已經被她打跑了,如果不是他,哪有這么多事? “我不就惹到你了?” 林朽嘁一聲,“跟我有什么關系?” 千禧太想離開這兒了,她抓著林朽的手抽出口袋,迫使他往自己身上砸。林朽扭著勁兒,肘臂往回帶,“哎哎哎……” 千禧吼他,“你到底打不打?你不打我打你了!” 林朽就沒見過這樣的。 千禧的脊背就快塌了,她真的搞不懂他們兄妹到底想干嘛,這點破事沒完沒了,還牽連著時宋一家遭殃。 “你們到底想怎么樣?” 林朽聽不懂這句話,只是看著她血絲彌漫的雙眼,突然覺得她其實就是個小姑娘,眼神再堅毅,眼皮也是顫抖的。他不明不白躲開了那束求答案的目光,視線垂下去,隨即注意她袖口的刺繡,綠葉的,老楊親手給他縫的,“這衣服,竟然跑你身上去了?!?/br> 千禧本能低頭看。 竟然? 老楊說這衣服她上屆學生的,她從高三下來接手了五班,那一屆正好是林朽那屆。 所以這衣服是他的。 想到這兒,幾乎沒猶豫,千禧兩臂交叉揪著衣擺迅速上撩。 她一舉一動都在超出林朽的認知范圍,就一句話而已,她就敢當著自己面要把上衣脫下來。 林朽從見到她平坦的小腹,意識到她行為那刻,立馬捂眼睛側過身,“你他媽……我真服了?!?/br> 短袖從頭頂拽下來,團兩下丟他身上,彈到地上,“還你?!?/br> 陰冷的堂風立即裹緊她,兩手攥成拳,肩膀也在抖。 林朽來不及去撿,緊著脫下自己外套,別著腦袋給她裹上了。余光還是猝不及防看到一抹黑色的胸衣輪廓,他喉結滾了下,確認她沒有膚表裸露后收緊她衣領,有種對牛彈琴的無力,“我他媽說我要了嗎?” 千禧也盯著他,盯到眼睛發酸,有淚水要出來,她眨了兩下咽回去。 林朽算是敗得徹底,推了她一下,“滾?!?/br> 撿起沾了泥水的衣服,丟她懷里,“拿著滾?!?/br> 千禧瘦,肩膀甚至掛不住林朽的衣服,在他不算大力卻也沒預兆的推搡下,一側肩胛裸露,骨頭撞到粗糙的墻面,剝離的一刻涼風掃過皮膚,沙著疼,應該是被磨破了。 她咬著牙槽撿起書包抱在懷里,消失在胡同光亮地那一頭。 林朽煩躁的撓頭。 * 十多分鐘前。 林朽坐公交到校門口,約的人在校門口正對面的臺階上。 臺階上坐著抽煙朝他招手的人叫湯彪,道上叫虎三,三弟。光頭,微胖,脖子上都是文身,看著就唬人。但如果沒有紋身的話,這人還挺憨的。 他們混這個圈子的人,從監獄出來就跟學生從國外留學回來一樣,算鍍金,所以人家現在是三哥了。 林朽過去,虎三拍了拍臺階,震出一嘬灰兒。林朽坐下,一腳屈膝踩在屁股下一節臺階,另一腳在下兩節。 虎三抖了顆煙給他,旁邊小弟似乎沒見他這么伺候過誰,小聲問,“三哥這是誰???” 虎三拍他頭,“叫朽哥?!?/br> “朽哥?!?,一聲聲從后面傳前面來。 林朽最煩這套,恨不得一丈竄出三米遠,“別……” 虎三哈哈大笑,煙又遞了一次,林朽接過,“約這兒干嘛?去江邊吃點冰糕不好?” 虎三嘿嘿一笑,“接了個活?!?/br> 林朽往他身后幾個小弟那兒掃了眼,個個兒兜里都揣著甩棍,塞在褲兜剛剛好,甩出來有一米長?!袄锩嬗谐杂泻饶銢]待夠是吧?” 湯彪是兩年前入獄的,打架失手給人捅了。事兒跟他自己沒啥關系,主要是講義氣,進去時都可風光了,一點兒不像犯了錯誤去改造的樣兒。在里面也照樣狂,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都是號子里蹲著的誰不背著半條命? 里面幾天就被打老實了。 半夜哭著想家。 湯彪這人虎得不能再虎,為人處世就認個義字,誰對他好他就對誰好。 他知道林朽一直在積極減刑,就問林朽能不能帶他,林朽不理。 后來警察破獲一起經濟詐騙案,通過虛擬金幣向境外轉移,是林朽從中攔截定位的。找林朽幫忙的警察約莫是可憐他,完全可以申請市局的專業人員來介入的,但他沒有。 林朽是拿湯彪提供的賬號作為切口,才得以追溯到詐騙犯的,所以湯彪也減了刑。 此后,湯彪對林朽,鞠躬盡瘁。 湯彪還是秉持著那副一聲兄弟大過天的作態,攬著林朽肩膀,大拇哥往后指,“我可以不吃飯,我兄弟們不能不吃飯啊?!?/br> 林朽懶得說教他,“到底找我干嘛?” 要說正事了,湯彪嚴肅幾分。出來后一直在幫林朽查姜程的消息,中午接到的信兒,下午就約林朽出來了,“城南再往下,有個姚家屯,姜程姥爺家在那。你那事兒一出,他們一家三口都搬過去了,開了小賣部?!?/br> 提到姜程,林朽的臉色也明顯沒那么自然了,“你查這個干嘛?” “幫你翻案啊?!?/br> “用不著?!?/br> 翻案,他不是沒想過。 幾乎沒怎么費力氣就打探到了一堵推不動踹不倒的墻,爺爺奶奶年齡也不小了,他現在就想攢點錢,讓倆老人享享清福,旁的,一律不想了。 湯彪煙也不抽了,正經起來,“朽哥,你是不是不信我?兄弟跟你拍胸脯說能幫你,就肯定能幫你?!?/br> 他又上勁了,林朽拍拍他背,“信信信?!彼裨诤鍌€小孩,“還查到什么了?” “暫時,就這些?!?/br> 林朽笑笑,“行,我知道了?!?/br> “要不要去堵他?” “堵誰?姜程?” “那還能有誰?” 林朽疑惑,這個時間大學都應該開學了啊,“姜程沒走?他不是應該上大學?” “是……是應該上大學的,他被一個985錄取了,相當不錯一學校呢,不知道為啥沒去?!?/br> “小賣部叫什么名?” “沒名,就叫小賣部。你去了隨便找人一問,攏共沒幾戶人家,都認識?!?/br> 林朽點點頭?!案奶煳胰タ纯?,你別去找人麻煩?!?/br> “知道,聽你的?!?/br> 林朽嗯,后知后覺又問,“放學人都走光了,你們要打的人早跑了吧?” 湯彪說,“不能啊,一直盯著呢?!?/br> 旁邊一小弟拍拍湯彪,“三哥,那個是吧?!?/br> 林朽也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瞇眼??辞搴髧@了口氣,是那個女網管,這算不算孽緣? 他問,“一姑娘你們也欺負?” 湯彪說,“接這活之前不知道是個小姑娘。你放心,扇兩巴掌警告她一下就拉到,不會鬧大的?!?/br> 他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粘的灰,林朽食指勾住他褲子后屁股兜,“你過去我就報警?!?/br> 他們這群人,最忌諱拿警察說事,林朽的話一出,幾個小弟看他的眼神都變了。湯彪把林朽帶到一旁,攬著肩膀,“你認識???” “不認識?!?/br> “不認識你管啥?” “我管的是你?!绷中嗦栭_他。 湯彪嘖一聲,攤手,“朽哥,我收了人錢的。不打不結尾款,你當我帶弟兄們出來兜風呢?” “誰要打她?” “這不能說。不合規矩?!?/br> “多少錢?” 湯彪直說,“定金給了五百,事成補一千五?!?/br> 就是兩千。 兩千,找這么一幫人打一個女生,這是多大的仇怨? 林朽是震驚,但也沒說二話,掏手機給他轉了兩千。密碼輸完,余額不足,他又輸一千八,錢過去了。正要試試還能不能再支出一百來,虎三給他手扣下了,“拉倒拉倒,我那份不要了還不行嗎,跟你有啥關系啊你在這兒插一手?!?/br> 林朽盯著不遠處貼著校圍柵欄走的姑娘,朝后擺兩下手,“趕緊帶他們走?!?/br> “得?!?/br> 林朽又喊了他一聲,“哎,要是問起來,知不知道怎么說?” 湯彪拍拍胸脯,“放心,哥們有數。我就說這女的,有一大哥護著?!?/br> * “大哥?什么大哥?叫什么?”,林喬一聽說這群人被打跑了之后急得直跳腳,對著電話一頓嘶吼,“你們怕事兒還敢出來接活,有你們這樣的嗎?” 湯彪已經不想搭理她了,“錢我退你了,總之這女的我們惹不起,你也甭找別人了,別人也惹不起?!?/br> “一群廢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