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0
滑雪場的夜是一種藍調。 風從耳邊掠過。停在坡頂,我隔著護目鏡望下去,萬家燈火亮成了一片,在昏暗里氤氳出暖黃的光暈。 很是浪漫。 這么浪漫的場景,卻有人摔了個跟頭。 “好痛——天星——” 我循聲望去,看見那一團藍白色的身影。 樸延星。 他正以一個算不上雅觀的姿勢,坐在雪地上,把護目鏡推到額上,露出微蹙的眉眼。 看起來窘迫又可愛的。 “噗哈哈哈?!?/br> 我笑出了聲,滑到他身邊,雪板在身后劃出兩道漂亮的弧線,向他伸出手。 “真的是小呆子,樸延星,怎么一下午了還是這副笨樣子?” “哼?!?/br> 他仰起臉來,幾縷金發在風里飄,拉住我的手,卻賴著不動,臉上的表情多云轉晴,換上一副理所當然的無辜。 “我又沒有專門學過嘛?!?/br> 我聳了聳肩,不以為然。 “這東西不就跟跳舞差不多?找平衡罷了。我都教了你一下午了?!?/br> 他還是不服氣,嘴里嘟囔著:“可是…” “別可是了,”我打斷他,作勢要抽回手,“起不來就算了,我自己玩去了?!?/br> 話音未落,手腕上傳來一股力道,我猝不及防,人就這么直直地倒下去,驚呼被悉數吞沒在他懷里。 不疼。 雪地是軟的,他的胸膛也是,只有結結實實的意外。 我撐起半個身子,與他對視,故意板起臉。 “你想死嗎樸延星?!?/br> “對不起,天星,”他的聲音聽起來可憐兮兮的,甚至帶著點兒顫音,真誠得能捧出心來,“我不是故意的?!?/br> 可他上揚的眼尾,彎彎的眸子,明晃晃映在我瞳孔里。 分明就是故意的。 “好啊你,”我有點氣,又有點兒想笑,“現在還學會使壞了?!?/br> 他眼里的笑意終于不再遮掩,徹底漾開,蔓延到嘴角,手臂把我摟得更緊了些。 “哈哈,天星好聰明,被發現了呢~” 晚風、白雪,萬家燈火在遠處,近處的人笑得燦爛,一雙柳葉眸里的我似乎也被他、被這氛圍感染,跟他一起笑了起來。 笑得胸膛都顫動。 笑著笑著,笑聲卻在胸口空洞地回響。 我看著他,看著這張我以為早已爛熟于心的臉,卻像在看一幅每日經過卻從未細看的畫。 一個念頭,悄無聲息地浮了上來。 樸延星是不一樣了。 從前的樸延星,是真正的一塊呆木頭,任我搓圓揉扁,受了委屈也只會紅著眼圈癟嘴。 可現在,他會在我面前賣弄委屈,會故意使壞,耍這些無傷大雅的小心機。 這是一個趨勢。 一個他正在緩慢變化的、我卻后知后覺的趨勢。 我忽然想起他病歷上那幾個被我忽略的字——智商發育遲緩。 發育遲緩,味著追趕,意味著他只是比常人慢了一點,而非永遠停滯。 他什么時候開始變化的? 我居然一點都沒發現? “砰——” 一聲響打斷我紛亂的思緒。 “天星,快看——” 耳邊是他帶著驚喜的呼喊。 我順著他指向的方向抬頭望去,夜空之上,一朵朵煙火,正拖著華麗的尾焰騰空而起,在最高點轟然炸開,綻放出絢爛至極的、短暫的華彩。 其實是很俗氣的場面。 每年冬天,很多滑雪場都要上演這么一出。 可煙花底下的樸延星,看的好認真好認真。 認真到忽略我的視線。 他微微仰著頭,唇瓣無意識張開,五光十色的煙火在他眼瞳里明明滅滅。 那眼神,不比煙火遜色,盛滿了新奇與幸福,像第一次,看見這人間。 我沒多說什么,也沒打擾他這盎意。 我們回到住處時,屋子里的燈還是黑的。 哥哥在今天午飯后就與我們分開,說是在禮幌還有別的事要去處理。 我伸手按下開關,燈光——遲疑了一下,才雪亮鋪開,照出沙發上的一道人影。 那影子動了動,抬起臉,是哥哥。 原來他回來了。 他還穿著白日那件薄呢大衣,靜靜地坐在那兒,聲音有點?。骸盎貋砹??” “是啊。哥哥也回來了啊?!?/br> 一句廢話。我心想。 我側過身,故意不去看他,只將目光落在樸延星身上,那一點點刻意的親昵,是我手中唯一能掂量的砝碼。 “冷不冷?你去把湯泉的水放上,等會兒我們一起泡?!?/br> 樸延星的目光在我與哥哥之間極快溜了一圈,那是一種心照不宣的沉默。 他沒和哥哥搭話,只對我點了點頭:“嗯呢,天星,那我先過去?!?/br> 哥哥不喜歡樸延星,誰都看得分明,誰也不去點破。 這偌大的空間里,便只剩下我和哥哥。 叁年未見,隔著一整個太平洋與無數個日夜,時間把他修飾得越發成熟,情緒滴水不漏,喜怒深藏于內。 雖說清晨那個吻是我有意刺激哥哥,但說白了,我看不出他因那個吻而掀起半分波瀾,更遑論什么吃醋的意味。 他甚至放任我和樸延星在下午單獨相處。 而且我們之間隔著的又何止叁年? 說不定,他在國外早喜歡上別人了。 國外那些熱情奔放的女孩,明媚。她們或是與他同齡,或是比他年長,或是更小,哪一個拎出來,哪一個不比我這個陰郁的meimei要好? 有的是康莊大道給他走,他憑什么非要回頭,來踏這條荊棘叢生、名為禁忌的小徑? 何況叁年前那個夜晚,他說過的那些話,究竟是情難自禁的真意,還是酒精催化下的胡言亂語?說不定,那只是一個烏龍,只有我一個人當了真,煞有介事地編排了這么多年的大戲。 我為自己感到可笑。 我發現,時至今日,哥哥依舊能輕而易舉地,讓我感到自己一敗涂地。 我想著。 哥哥站起身,走到我身邊,頂光照得他眉眼愈發深邃,他望著我,像在望著情人。 我小時候總羨慕他這份得天獨道的好基因,看人看狗都顯得情深一往。明明都是mama生的,怎么只有他遺傳到外公的斯拉夫血統。 他開口:“記得小時候,你總說要哥哥帶你來日本泡湯泉?!?/br> 我看向他,沒說話,他繼續說:“怎么長大了,現在想一起泡湯泉的人,不是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