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1
入了夜。 中學的功課像永遠還不清的債,磨到十一點才算勉強了結。 我陷在沙發里休息。 樸延星剛洗過澡,身上帶著和我同款的沐浴露香,像霧一樣將我包裹,手指不輕不重地揉捏著我僵硬的肩頸。 很舒適。那種被妥帖照料著的舒適。 “寫完啦……辛苦天星了哦?!?/br> 我懶懶地笑:“是啊。不努力,mama會不高興的。mama若是不高興了,延星你的學,還怎么上呢?” 哈。謊話。mama何曾在意過我榜上是第幾名。 可這謊言是根好用的韁繩,我輕輕一抖,懷里的人便貼得更緊。他把臉埋在我頸窩里,柔軟的發絲蹭得我下頜發癢。 “嗯…天星最好了?!?/br> 心里有根弦輕輕地撥動了一下,奏出嘲弄的音調。 樸延星就是這樣好騙。 他是一張需要有人落筆的白紙。 我不去畫,自然有旁人排著隊去涂抹。 說到底,我已經算是個頂仁慈的恩主了。 我甚至還出錢,找人教他那些消磨時光的玩意兒——花藝,樂器,還有舞蹈。 誠然,最終的目的是供我觀賞,可那難道不算傍身的技能嗎? 這是我賜予他的。 我拍拍他的臉:“延星也不能懈怠。把你的琴拿來,練習給我聽?!?/br> “嗯呢?!彼麘霉郧?。 那把吉他也是我給他買的。上面貼滿了我迷戀的樂隊貼紙,有的邊角都翹了起來。 樸延星盤腿坐在地毯上,昏黃的落地燈在他身上投下長長的影子。 他被我修剪,被我塑造,彈的自然也是我愛聽的曲子。 他的音色,是上帝格外賞賜的禮物。 唱到動情處,便會緩緩掀起眼皮,那一眼,隔著朦朧的燈光望過來,慵懶,又勾人。 ——是一件我親手縫制的、無比合身的衣裳。 一曲終了,他抱著吉他。 “真的…很好聽嘛…?” 含著怯意的問話,他曾在起居室里對我說的。 而現在,它從筆記本電腦冰冷的揚聲器里流淌出來。屏幕里,聚光燈下的樸延星,他也在問,問著臺下的評委與萬千觀眾。 記憶與現實轟然相撞。 ——這件我親手縫制的衣裳,原來隨時可以被穿出去,給全世界看。 我笑。指間的煙亮了一下。 這是我來到紐約的第一年末了。這一年,我用盡了所有能想到的渠道去打聽他的消息,可他銷聲匿跡,人間蒸發。 直到今天。 原來他去做練習生了。藏在那樣一個密不透風的、流水線般的地方里。怪不得。 “好樣的。你。樸延星?!?/br> 我對著屏幕,無聲地動了動嘴唇。 背叛我。 逃離我。 用一種我最不能容忍的方式,光鮮亮麗地,重新出現在我眼前。 那些我教給他的,那些只能用來取悅我的招式,那些專屬于我的眼神和聲調,如今,他將自己攤開來,正一點一點,慷慨地分發給鏡頭前千千萬萬張模糊的臉孔。 我曾以為只屬于我的私藏,原來,也可以被放在市集上,供人圍觀,估價,喝彩。 屏幕里的樸延星還在笑,那笑容燦爛得刺眼。 笑什么呢。 真想伸出手去,穿過這冰冷的屏幕,掐住那張完美的臉,親手把它……撕爛。 我仰起脖頸,吐出最后一個煙圈。那白色的霧,裊裊升起,又在冰冷的雨夜里,寂靜地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