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
入了夜。 中學的功課像永遠還不清的債,磨到十一點才算勉強了結。 我陷在沙發里休息。 樸延星剛洗過澡,身上帶著和我同款的沐浴露香,像霧一樣將我包裹,手指不輕不重地揉捏著我僵硬的肩頸。 很舒適。那種被妥帖照料著的舒適。 “寫完啦……辛苦天星了哦?!?/br> 我懶懶地笑:“是啊。不努力,mama會不高興的。mama若是不高興了,延星你的學,還怎么上呢?” 哈。謊話。mama何曾在意過我榜上是第幾名。 可這謊言是根好用的韁繩,我輕輕一抖,懷里的人便貼得更緊。他把臉埋在我頸窩里,柔軟的發絲蹭得我下頜發癢。 “嗯…天星最好了?!?/br> 心里有根弦輕輕地撥動了一下,奏出嘲弄的音調。 樸延星就是這樣好騙。 他是一張需要有人落筆的白紙。 我不去畫,自然有旁人排著隊去涂抹。 說到底,我已經算是個頂仁慈的恩主了。 我甚至還出錢,找人教他那些消磨時光的玩意兒——花藝,樂器,還有舞蹈。 誠然,最終的目的是供我觀賞,可那難道不算傍身的技能嗎? 這是我賜予他的。 我拍拍他的臉:“延星也不能懈怠。把你的琴拿來,練習給我聽?!?/br> “嗯呢?!彼麘霉郧?。 那把吉他也是我給他買的。上面貼滿了我迷戀的樂隊貼紙,有的邊角都翹了起來。 樸延星盤腿坐在地毯上,昏黃的落地燈在他身上投下長長的影子。 他被我修剪,被我塑造,彈的自然也是我愛聽的曲子。 他的音色,是上帝格外賞賜的禮物。 唱到動情處,便會緩緩掀起眼皮,那一眼,隔著朦朧的燈光望過來,慵懶,又勾人。 ——是一件我親手縫制的、無比合身的衣裳。 一曲終了,他抱著吉他。 “真的…很好聽嘛…?” 含著怯意的問話,他曾在起居室里對我說的。 而現在,它從筆記本電腦冰冷的揚聲器里流淌出來。屏幕里,聚光燈下的樸延星,他也在問,問著臺下的評委與萬千觀眾。 記憶與現實轟然相撞。 ——這件我親手縫制的衣裳,原來隨時可以被穿出去,給全世界看。 我笑。指間的煙亮了一下。 這是我來到紐約的第一年末了。這一年,我用盡了所有能想到的渠道去打聽他的消息,可他銷聲匿跡,人間蒸發。 直到今天。 原來他去做練習生了。藏在那樣一個密不透風的、流水線般的地方里。怪不得。 “好樣的。你。樸延星?!?/br> 我對著屏幕,無聲地動了動嘴唇。 背叛我。 逃離我。 用一種我最不能容忍的方式,光鮮亮麗地,重新出現在我眼前。 那些我教給他的,那些只能用來取悅我的招式,那些專屬于我的眼神和聲調,如今,他將自己攤開來,正一點一點,慷慨地分發給鏡頭前千千萬萬張模糊的臉孔。 我曾以為只屬于我的私藏,原來,也可以被放在市集上,供人圍觀,估價,喝彩。 屏幕里的樸延星還在笑,那笑容燦爛得刺眼。 笑什么呢。 真想伸出手去,穿過這冰冷的屏幕,掐住那張完美的臉,親手把它……撕爛。 我仰起脖頸,吐出最后一個煙圈。那白色的霧,裊裊升起,又在冰冷的雨夜里,寂靜地散了。 ……… 紐約的雨季很漫長。 一個月,整整一個月。 水軍,黑票,輿論場上無聲的硝煙。 我試過所有能想到的法子,想撒下一把無聲的沙子,試圖絆住他的腳。 可是沒用。 那些沙子,只是讓他腳下的紅毯鋪得更實了。 樸延星,仿佛命里帶著一股子邪門的紅運,一出道便掀起滔天巨浪。 民眾像貪婪的禿鷲,盤旋著要啄開他的過去,卻發現那片過往貧瘠得可憐。 唯一能嚼出點滋味的,是他那個土氣的本名——樸冬。 好像確實叫這個名字。 還有那些陳年的、掛在校園網上的帖子,被翻出來,成了他星途上一點無傷大雅的佐料。 其中,自然有我的影子。 一場訪談。鎂光燈下,他臉上的無辜恰到好處。 “哦,她是我mama雇主家的孩子呢?!?/br> 話是實話,每個字都對。 盡管我相機里鎖著的東西,那些私密的、千姿百態的他,任何一張,都足以讓他從星壇墮入欲海,紅得發紫,也臟得徹底,成為紅透大江南北的艷星。 可我沒有與人共享的癖好。 我的東西,進了別人的眼,也是一種褻瀆。 何況我對登上這種三流花邊新聞的版面素來沒什么興趣,也不稀罕成為他輝煌履歷里一個被施舍的注腳。 可他那輕描淡寫的解釋,聽在耳朵里,怎么就那么不順呢? 手機屏幕亮起,振動了一下。 是私家偵探。 「驚天大新聞!老板!」 「樸延星疑似有女友!我蹲了他三天三夜才拍到的獨家!」 消息底下,附著一張照片。 隔著一條街,從他對面的高樓拍過去的。窗簾是一層朦朧的紗,遮不住里面親昵交纏的兩個人影。 他和一個女人,在擁抱。姿態親密。 我吞咽了空氣。 心里有什么猛然升空、又墜落。 像是我和他坐過無數次的過山車一樣,轟隆隆地爬到頂點,猛地失重,直直墜落。 我享受那些瀕死的瞬間,他那時總會閉眼握緊我的手。 回過神的第一時間是跟私家偵探把那張照片買斷。 只是不想他和別人以那種身份出現在公共視野。 倒不是為了保護他。 那些人,也配? 樸延星。從那個他自己都早已拋棄的名字,到他如今言行舉止,從他每一根的頭發絲,到他的腳后跟。 他身上的一切,除了不是從我肚子里生出來的,哪一處,不是經了我的手,一刀一刀雕出來的? 別說他,就連他那個永遠卑微地佝僂著腰的媽,這些年,不也全仰仗著我的照拂? 可是,那又怎么樣呢? 我聽見心底有一個聲音在冷笑。 林天星,你看。 他踩著你,攀上了他光鮮亮麗的云梯。 名氣,愛情,他如今什么都有了。 林天星,你再看看你。 一個人困在這沒有盡頭的雨季里,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在紐約剃發為尼,遁入空門了。 憑什么? 他樸延星,憑什么? 我得拆散他們。 當然,不是為了重修舊好。 我就是不爽。 如今的樸延星,即便恢復了單身,爬回到我腳邊,也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他了。 一:他不再是那個任我擺布的小呆子了。 二:我林天星,從來不碰別人用過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