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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7 章

    已至未時, 一大早還在下雨的天慢慢收了雨，天邊的云團散了，沒了雨絲和烏云的遮擋，天空漸漸顯得開闊起來, 天氣也似有了暖和的跡象。柔丹一向如此, 下雨便冷, 放晴就熱。

    景昀的馬車在國都街上緩緩行著，在宮門前, 掀簾看了看, 雖剛過一場急雨，但宮門的守衛仍屹立堅守在崗位上。

    恍如木雕泥塑。

    景仲治軍的本事，他一向服氣。

    哪怕如今他人不在國都，戰士仍舊循規蹈矩。

    他在馬車內坐了片刻, 直到前去交名帖的小廝回來通稟說, 可以同行了, 他這才下馬車進了宮門。

    王宮是他的家，沒想到有朝一日他回自己的家都要交帖，受人應允。

    果真, 權勢是個好東西。

    南宮里, 明氏正臨窗遠眺, 聽到腳步聲，悠悠道了句：“事情辦成了嗎？”

    桌邊擺了一副殘局，景昀看了一眼，臉色有些不好，他坐在棋盤一側執起白子：“又讓他給跑了?！?/br>
    明氏道：“這小雜種自小心眼就多，否則本宮也不會放縱他到今天。你失手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br>
    景昀落下白子，漫不經心道：“這回雖然沒有殺了他, 倒也不是毫無收獲?！?/br>
    明氏抬眸看向他。

    景昀道：“母后猜我的人在江丘遇到了誰？”

    明氏端起案上的茶杯，小飲了一口：“本宮不知?！?/br>
    “龍洢云，大邯來的那個和親公主龍洢云?！本瓣赖闹讣馇昧饲闷灞P中黑子的位子，若有所思。

    提及這個人，明氏恨得牙癢癢。當初先王祭日，她帶龍洢云去王陵祭掃，的確只是想為難她一下，沒想到她竟然失蹤了。當時她派人在梵海寺四周找了數日，卻只在澗邊尋到她的鞋，她的侍女見狀也投河殉主。

    所有人都以為她身遭不測，死了。

    明氏莫名背上個監管不力的罪責，不僅景仲回來同她撕破臉皮，柔丹的王公貴族何人不議論她？

    她堂堂一國太后淪為他人茶余飯后的談資。

    “她不是死了嗎？”明氏聞言抬眸，將杯子狠狠地擲到桌上，言語不忿。

    景昀看著棋盤搖了搖頭：“母后稍安勿躁，聽我慢慢給你講來?！庇譀_明氏揚了揚下頜，示意她別氣：“不僅她沒死，還有她那投河自盡的侍女，也都活著。她到了江丘，化名李蠻蠻，靠做針線維持生計?！?/br>
    他說著淡淡一笑：“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她都已經是柔丹王后，又為何悄悄離宮。于是我又派人去了趟大邯。這才知道此人不簡單吶，身上是藏了秘密的?！?/br>
    “什么秘密？”

    景昀盯著期盼，忽而又一笑，以一枚白子圍住大片黑子：“來的這個寧安公主龍洢云根本就是個冒牌貨，大邯皇帝舍不得自己的女兒嫁來柔丹，于是找了個伺候她的宮女嫁過來。真正的龍洢云已經換了名字，皇帝已經給她許配了婚事。而到柔丹的，只是以前服侍龍洢云的一個宮女?！?/br>
    明氏訝然道：“小雜種最記恨別人騙他，竟沒有殺了她？”

    “景仲和大邯聯姻，本就不是為了那勞什子公主。他是為了和安良國結交，才娶的她。這倒無可厚非?！本瓣勒f到這里，忽然皺著眉閉上眼，敲了敲額稍：“不過，最令我想不通的是這一回?！?/br>
    “你是說，他去江丘？”

    景昀頷首：“沒錯，我知道他去江丘是為了兵不血刃將江丘收為柔丹所有。但這回他正在河興打仗，他完全沒必要放下戰事，詐死親赴柔丹?！?/br>
    頓了頓，他又道：“更奇怪的是，那日我的人去行刺他時，他就住在那假公主的宅子里。他本來可以逃脫的，卻不知為何故意將我的人引走，還糾纏到天亮。若不是曾有懷來得及時，我的人就得手了?！?/br>
    明氏聽他這么說，問道：“你的意思是他這回是為了那個宮女才去的江丘？”

    “為何不可？”景昀微笑道：“母親想想自那宮女到柔丹后發生的事情。景仲為了那宮女傷明奎、遣明羅、整肅宮人，以前哪有這樣的事？”

    “這……你們景家還沒出過癡情種?！泵魇侠湫σ宦暎骸熬凹覜]有癡情根，會不會他又有什么別的想法？”

    景昀搖了搖頭：“我看不見得，景仲從來不是什么有雅量的人，他既能對這個宮女一忍再忍，說明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不同尋常?！?/br>
    他冷笑一聲：“我倒覺得這不見得是一件壞事。這個女人對他來說，越重要對我們越有利。母后不是一直教導兒，要做至尊之位，首先要絕了情情愛愛和七情六欲么。心無一物，方能無所畏懼?！?/br>
    *

    景仲這傷足足養了四日，虞碌才說能下床走動。

    他囑咐畫溪日頭好了，要讓景仲下床走動，以助傷口恢復。

    這人性懶，沾到榻上便不動了，畫溪勸了好幾回，他都不動。

    這日畫溪給他喂了藥，舌頭底下又給他壓了枚蜜餞，她看著窗外的天，說：“這日日頭很好呢，王上要不要出去逛逛？”

    景仲毫無受傷者的自覺，僅是撩起眼皮子看了看外面的湛湛藍天，便搖頭道：“不去?！?/br>
    畫溪同他講道理：“虞大夫說了，你這傷要多走動，患處的淤血才排得快?！?/br>
    景仲瞧著她說教起來也沒幾分氣勢，嘴角不禁銜了一絲笑：“好那么快干什么？你著急回大邯？”

    畫溪無視他的譏諷，癟癟嘴，說：“你去不去嘛?！?/br>
    景仲眼梢微挑，眉心漾著笑：“不去?！?/br>
    畫溪“哦”了聲，不滿道：“那我自己去啦?！?/br>
    景仲不以為然地揮揮手。

    他想了想，這蠢東西，能走出幾里地。

    畫溪剛走，虞碌和澹臺簡就進來給他請脈。

    “王上的傷口恢復得還算不錯，再養幾日就能活動自如了?！鳖D了頓，虞碌又道：“不過近幾日王上還是多下床走動，有利于傷口恢復?！?/br>
    景仲漫不經心地“哦”了聲，說：“孤懶得動?！?/br>
    虞碌抬眼看了下澹臺簡，使眼色示意澹臺簡進言勸他一勸。

    澹臺簡微眨了眨眼，上前道：“有一事，屬下不知是否該稟報?！?/br>
    景仲看向澹臺簡，他說話從來不喜歡兜圈子，這會兒怎么吞吞吐吐了？

    “先生跟誰學了說一半留一半的習慣？”

    澹臺簡略一揖，道：“近半年王上都沒有過問過這人的行蹤，是以屬下不知是否該稟報?！?/br>
    景仲懶懶看了他一眼，示意他有話就說。

    澹臺簡沉吟片刻，道：“是大邯那個柏之珩，他近日不知為何，到江丘來了?！?/br>
    柏之珩？

    李蠻蠻的老相好。

    “上次他悄悄到柔丹之后，王上命溫將軍暗中看著他。前兩日溫將軍來消息，說是他近日竟悄悄往江丘來了?！?/br>
    說完，他抬頭覷了眼景仲的臉色。

    只見他最近蒼白的臉色rou眼可見的變成了鐵青。

    他轉著拇指上的扳指，若有所思。

    四下沉寂，景仲唇角微動，剛要開口，門外忽然有人喚了一聲：“王上?！?/br>
    是守大門的侍衛。

    他朝景仲作揖道：“王上，王后這會兒要出去，我們是不是要派人跟上去？”

    出去？

    哦，會老相好啊。

    然而景仲卻遲遲沒有應聲。

    屋子里一時寂寂，侍衛只好彎著腰保持作揖的動作，一動不能動。

    大約過了半盞茶的功夫，里頭才有聲音悠悠傳來：“哦，你去告訴她，孤這會兒悶得慌，想出去走走，讓她等孤?！?/br>
    侍衛心下凝然，道：“是?！?/br>
    景仲說完，把扳指重新戴好，語氣仍是慢悠悠的：“來人，給孤更衣?！?/br>
    直到侍衛將景仲扶到畫溪的馬車上，虞碌這才舒了口氣。

    他問澹臺簡：“那柏之珩真的到江丘了?！?/br>
    這幾日他多和澹臺簡在一處，并不直到知道有消息傳來。

    澹臺簡深深看他一眼，漫不經心道：“沒有?！?/br>
    虞碌訝然：“你……你你……欺君?！?/br>
    澹臺簡嘆道：“為了王上的身子，我這也是萬不得已而為之?！?/br>
    虞碌將這兩句話在心里咂摸了一遍，不解撒這個謊和王上的身子有什么關系。

    *

    景仲身子不大好，是以馬車走得晃晃悠悠。馬車踏著轔轔之聲緩慢地向前行走，畫溪素白的手扶著車沿，目光一直落在景仲身上。

    清風拂過，車簾被微微掀起一角，景仲眼睛都沒睜，慢慢悠悠問她：“偷看孤干什么？”

    畫溪搖了搖頭：“我沒有?！?/br>
    景仲屈指刮了刮她的鼻梁：“跟誰學的撒謊？眼睛都不帶眨一下?！?/br>
    畫溪摸了摸被他手指刮過的鼻梁，沒有底氣地說：“我是光明正大看的?！?/br>
    景仲嗤笑，拍拍腿道：“坐過來，孤給你光明正大地慢慢看?！?/br>
    畫溪挑了挑眉，知道他憋著一肚子壞水，搖頭沒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