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敏可不敢下手去碰肝臟, 她左右手各拿一把小彎, 只要謝主任暴露了出血的血管，她立即就準確地上一把止血鉗子。然后她不停地扶穩小彎、抓起謝主任扔下的吸引器、給他的鉗帶線結扎創造合適的位置和術野，等謝主任結扎血管后就伸過去線剪刀剪線。

    她兩手將幾樣器械來回交換，忙個不停。謝主任對李敏能跟上自己做到這一步, 是謝天謝地的大歡喜。

    “李大夫, 往左回頭，擦汗?！毖才_護士先發現李敏額頭有細密的汗珠。

    “你不用這么緊張?！敝x主任開口勸慰她。李敏能跟上，謝主任感覺輕松了很多，不然這個手術絕對能讓他下不來臺的。擦了幾次汗之后，他已經穩定下來。

    “這里, 上止血鉗子?！崩蠲魝阮^擦汗的瞬間, 就落后了一步。李敏趕緊收斂心神，跟上謝主任的手術刀柄指向。

    “拉鉤往后一點兒, 輕點兒?！敝x主任的刀柄敲擊金大夫手里的拉鉤。

    李敏和金大夫都緊張極了。倆人都是第一次上這樣的手術。手術臺上基本只有謝主任要鉗帶線、吩咐倆小大夫的話語, 以及時不時響起的、清脆的器械敲擊聲。

    ……

    隨著手術的順利進展, 一根根的出血血管結扎妥當后, 術野里的鮮血涌出量明顯減少。謝主任終于將那塊稀碎的肝左葉下段用手術刀柄完全剝離了, 李敏用紗布接住破碎的肝臟捧給器械護士。謝主任檢查創面無明顯的活動出血點之后, 用大圓針將這段肝包膜揪到一起縫合。

    “明膠、凝血紗布、止血粉?！敝x主任把這三樣按在肝臟這塊創面上，然后開始檢查肝臟的其它部分?！袄咸毂Ｓ?！”他輕嘆了一聲。

    “血壓，心率?！?/br>
    “90/60, 110。進去1200全血了?！?/br>
    “繼續輸血。小李, 你備了多少血？”

    “2000。還有4 u 紅細胞?！?/br>
    “都輸進去。尿量多少了？”

    “接近800了, 比剛才顏色變淡了?！?/br>
    “再測尿比重?！?/br>
    肝臟還有幾處小破裂在出血，但沒有像剛才那一塊那么破碎的那么厲害。倆人盡可能地縫扎后，仍是明膠、止血粉、凝血紗布處理破裂口。

    除了橫結腸，幸好再無其它腸管破裂。

    盧干事戴嚴實了口罩帽子探頭進來。

    “老謝，怎么樣了？”

    “快做完了。家屬來了沒？”

    “來了。那面包車是見義勇為。發現他被一輛黑色的桑塔納撞了，就把他送醫院來了。他開始還能說話呢。交警也來了?！北R干事說的挺輕松愉快的?！斑@貨大雨天騎摩托車和汽車搶道，嘖嘖。連人帶車被撞飛了，肚子頂到摩托車把上受的傷了。這下夠他受的。圖什么呢？”

    “趕回家過節唄。那桑塔納找著啦？”

    “應該逃不掉吧。面包車看到那車牌號后兩位數了?，F場還有別的目擊證人呢。反正有人出醫藥費就好?！北R干事說了幾句話就退走了。這是家屬找了認識的人委托他進來看看情況。

    *

    手術室外已經聚集了十多位等候的親戚了。盧干事一出去，立即就被這些關心傷者的親屬們包圍起來。

    “盧科長，我兒子怎么樣了？”一位五十多數、穿著中山裝卻敞著領口，看著是個小干部模樣的男人率先發問。

    “手術快做完了。我和你們說術者是咱們省院數一數二的普外科謝主任，但凡你兒子有一絲的搶救可能，他都會盡力搶救的。你們放心吧。還有別叫科長，我就是一個小干事?！?/br>
    男人卻沒理會盧干事的最后一句話，握著他的手連連說著感謝的話。他邊上一個與他模樣和個子相仿的男人開口了。

    “盧科長，我弟這事兒正趕上晚飯時間。我在你們醫院后面定了一桌，一會兒麻煩你召集上手術的一起去墊墊肚子吧?！?/br>
    盧干事趕緊搖頭：“我今天是醫院總值班的位置，誰能上班時間溜出去吃飯，我都不能的。你們再等一會兒，等劉大夫把他骨折的胳膊打了石膏就能推出來?！?/br>
    盧干事想趕緊回去值班室，不要院里有事兒找不到自己。偏還有人拽著袖子問他：“術者是謝大夫，助手呢？聽說助手也很重要的?！?/br>
    “助手是創傷外科的李大夫?！北R干事見人還不松手就趕緊多加幾句：“老紅軍的開顱手術、咱們醫院婦產科劉主任的開顱手術她都上臺了。要是助手不行，謝主任早就打發人找程主任來了?，F在手術都快做完了，你們還有什么不放心的？！”

    趁著問話的家屬松了衣袖，盧干事趕緊從人群里突圍出去。

    *

    縫補過的肝臟讓李敏看著心發慌，不知道這樣的縫合會不會有后繼的出血。謝主任好像看穿了她的擔心，安慰她道：“今兒這肝臟已經縫的很妥當了。剩下的就是聽天由命了。該井里死的河里死不了?！?/br>
    與切脾、縫合肝臟的難度相比，吻合橫結腸就顯得平淡太多了。等腹腔再找尋不到破裂口時，李敏發現自己的后背早已經汗濕了。然后在23°c恒溫的手術室里，她覺得后背涼涼的。

    “溫鹽水，沖洗腹腔。金大夫踩吸引器。再看看尿量?！敝x主任的洗手服汗濕的比李敏還厲害。但是這臺手術能順利完成、患者沒交代在手術臺上，他心里把一半的功勞歸到李敏這個助手得力上。至于患者的腎臟是不是有損傷，雖然暫時沒有發現，術后還得繼續觀察。

    “李大夫，你記著明后天給他做一個ct。著重看看雙腎區有沒有血腫?！?/br>
    “好?！?/br>
    *

    “哎呦，趕得早不如趕得巧了?！眲⒋蠓蜻呄悼谡謳ё舆呅ξ刈哌M來。李敏直到劉大夫走到謝主任身后，才抬頭瞥了他一眼——他的臉色紅得不正常。

    “你怎么才來？”謝主任很不滿意。

    “唉，別提了。你們拉人就上臺手術，什么術前交代都沒有，老盧雖然簽字了，看我過來就拉我補唄。我x，這大過節的，我又不是輪二線班的人，不值班就回家過節唄。倒是你怎么今晚值班了？”

    “我這位置，萬家團聚的時候，就是我義不容辭的值班時刻?！笔中g結束了，謝主任也有心情開玩笑了，他義正辭嚴地表決心。

    “嘁，裝什么裝，想想你做主任多拿獎金的時候?！睆倪@話聽出劉大夫與謝主任關系不錯?！敖裢砦壹依锶硕?、喝的熱鬧。我們科張主任在他mama那兒過節呢，比我離醫院還遠。他打電話讓人找我過來。其實骨科那么多人，誰過來做個骨折復位、固定不是一回事兒?！?/br>
    “你要再不來，這患者我就接普外去了，明天讓骨科正骨也來得及?！敝x主任懟他，“看你們張主任和護士長怎么收拾你?！?/br>
    “喂，謝遜，咱倆沒仇吧？我還幫你追過媳婦兒呢?！眲⒋蠓蜻吙雌舆吪c謝主任懟嘴?！澳悴灰獌鹤訚M地跑了，就不記得我這大恩人了?！?/br>
    “切，你不摻和我還能早點兒進洞房?！鞭Z隆隆的吸引器聲響中，謝主任和劉大夫直著脖子喊?！敖鸫蠓?，你與劉大夫去整骨頭，我和李大夫關腹?！?/br>
    金大夫如釋重負離開了手術臺。

    謝主任仔細檢查腹腔后，下了兩條引流管?！皫熋?，你過來這面關腹。左面給他們倒出來?！?/br>
    李敏聽話轉身要下踏腳凳，卻一腳踩到自己的袍子邊上。幸好她腰僵、腿硬得重心移動緩慢，才沒有摔倒。她將雙手插進腹前的衣兜，從里面把袍子提高、提遠與雙腳的距離，才慢慢走下踏腳凳。劉主任便喊巡臺護士幫她把踏腳凳給搬過去。。

    李敏站去術者的位置，獨自去完成剩下的關腹工作，謝主任下醫囑、與劉主任聊天。

    “行啦，師妹。咱們先去洗澡。這里交給他倆?！敝x主任下完醫囑，看李敏把敷料鋪到患者腹部了，立即喊她離開。

    倆人不僅手術袍都從腹部濕到腳下，洗手服也汗濕透了。精神放松下來后，再在手術間呆下去，很可能會感冒的?，F在手術間里有劉大夫和金大夫在正骨后打石膏，不用他倆守著患者的。

    李敏從更衣柜里拿出備用的內衣褲，提著裝有沐浴露洗發水的小籃子去淋浴間。她看著腹前被血水浸濕的洗手服，暗道今晚必須得好好洗洗。唉，防不勝防的又得扔一條內褲了。

    *

    在大雨落下的時候，柴主任已經說服穆杰，先在家和他享用晚餐。

    “這雨下不了多長時間，一會兒等停了雨，咱倆一人一個保溫桶，裝大半碗的小米粥、十個八個餃子，最多加兩筷子青菜，足夠足夠了。再多也是?；貋??！?/br>
    穆杰想了下李敏的飯量，不得不承認表哥說的有道理。

    “你們醫院這個晚飯時間不對啊。這要是住單身宿舍或者家離得遠的，豈不是值夜班的就沒晚飯吃了?！?/br>
    柴主任不以為然地一笑：“也就是我們這些人分來以后，才有你說的這種情況出現。之前啊，哈，醫院有十多年沒怎么進人了。該管這事兒的人，自己早就不值班了?！?/br>
    穆杰皺眉：“那這事兒豈不是院領導裝不知道？”

    “自然啦。夜班接班時間是五點半，食堂五點半開飯。要是能五點開也行啊。我們剛分來的時候就提過無數回，沒用。后來我才知道食堂那些人，他們自己要五點半吃飯。讓他們提前吃或者等醫護人員吃完再吃，他們怎么肯？！”

    “然后你們就這么地忍著啦？”

    “不忍又能如何？單身的小大夫和剛上班的小護士，在醫院是最低層。連衛生員都敢吆喝哪那兒不對。但忍也不是白忍的。凡是后勤、食堂的人去門診或是住院，他們報復的機會就來了?！?/br>
    穆杰瞪大眼睛，全是問號。

    “你別那么看我。這十來年發生了好多次了，各科主任都知道的事兒。只要不過分、不弄出醫療事故，隨便那些小大夫和小護士怎么整?！?/br>
    嚓，這省院怎么聽著怎么讓人不安心、不放心呢。

    “要不以后讓你嫂子給李敏送晚飯？”

    “不用。她們宿舍里互助。就是這保溫桶，你看看能不能……”

    “給你拿去一個沒問題?！辈裰魅魏艽蠓?。

    “謝謝二哥?！蹦陆苓肿煺嬲\道謝。

    “你趕緊給我閉嘴吧，我一看你的牙就心里梗的慌?！?/br>
    “嘿嘿。我看街上的廣告有貼瓷片的。你這么在意就貼上一層唄?！?/br>
    “你知道什么，那貼的都是人民幣。有那錢，我給嬌嬌買鋼琴去。唉，現在這孩子真不好養乎了，一臺幸福鋼琴要4千多塊。一節課要20元。還要上舞蹈課、美術課?！辈裰魅蚊諠u稀少的頭發，喟嘆：“幸好是只生一個孩兒?！?/br>
    “小提琴便宜啊?！?/br>
    “外行了不是。小提琴也不便宜，好一點的比鋼琴貴多了?！?/br>
    穆杰有點兒受打擊了。他的反應取悅了柴主任。

    柴主任揶揄他：“加把勁兒，把李敏娶到手，以后養孩子不用你擔心開銷了?！?/br>
    “庸俗。我是看好她這個人，又不是因為她能掙。我有同學去了外企，和我一個專業的，一個月上萬的收入?！?/br>
    “羨慕不？”柴主任純粹閑的沒事兒干了，開始撩閑。

    “羨慕他？你也把我看得太低了。我和你們的追求不同！”穆杰的不屑把柴主任也包含進去了。

    柴主任訕訕。隔了一會兒，他轉移話題：“雨小了，咱倆過去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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