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杰到了創傷外科，正好這晚值班的護士還是小姜和謝珊芊的組合。

    “李大夫做手術去了?！敝x珊芊這回不怎么怕穆杰了, 但說了一句就要走。

    “什么手術??？”穆杰盡量放緩了聲音追問。

    “摩托車肇事的, 聽說很重。冒著大雨被送來的。普外科和骨科的值班大夫都去手術室了?！备嗟乃筒恢懒?。她和小姜正忙著檢查監護室, 準備迎接下了手術臺的重患。

    穆杰想想就抓起電話, 要了麻醉科。

    “喂?！?/br>
    ……

    “那好, 我這就過去找你?！?/br>
    *

    這是一間小病室, 只有4個人的床位, 平時都是用來安置從監護室出來的術后或者重癥轉好的患者。如今因為過節的原因, 這病室就空置了。還是王大夫求了小姜說這個癌癥患者節后就安排手術，才開了這間小病室讓汪秋云對象住進來。

    汪秋云等王大夫問過病史、做了細致的查體后, 她把丈夫安頓在病床上躺好，就去護士那里買塑料盆、毛巾等日用品, 然后又墊著腳忙碌著去打熱水、回來看自己男人臉色不對, 又想去向護士借體溫計。

    “秋云，你別忙了。我沒什么事兒。你坐下歇歇, 我有話和你說?！?/br>
    汪秋云坐到床頭，伸手去拉丈夫的手。男人的手瑟縮了一下，然后任由女人拉住了。但他的眼睛卻回避妻子、直瞪瞪地看著白色的天花板。好像上面有花兒似的，不肯把眼神挪回來。

    “你這是怎么了？我不過是離開那么一會兒?！蓖羟镌茓舌?。

    男人嘆口氣, 轉過頭看著汪秋云，沒有半點兒表情地嘆道：“胃癌, 那是癌癥啊, 多少人治到最后不都是人財兩空了。我不做手術了好不好？咱們回家, 我還能給你和閨女多剩幾個。不然你和閨女以后可怎么辦呢？”

    “柱哥, 我不想你死?！蓖羟镌茖⒆约旱哪樎竦阶约号c丈夫緊握的手掌里?！斑@世上就你一個人真心對我的。你要死了我也活不成?！?/br>
    “那閨女怎辦呢？沒爹沒媽的，你打算讓她去孤兒院么？”

    “柱哥?！蓖羟镌瓢О星械亟辛艘宦?，眼淚立即如決堤一樣出來了，連話都不成句了，卻字字如帶血的刀子一般捅向男人：“閨女、咱們的閨女，能去孤兒院還是好的。我就怕她奶奶會把她藏起來，等她大了賣了她，給她那幾個孫子換彩禮啊?！?/br>
    后面幾個字的恨意，簡直是從牙縫里迸出來的。

    男人的另一只手就攥緊汪秋云的手。忽而他又打開手，伸手去輕撫汪秋云的肩背，那手要多溫柔就有多溫柔，但再說出來的溫柔話可就比冰碴子更冷更錐心了。

    “秋云，那車不值幾千塊，我們把那車的運營許可連車一起賣了吧。我死之前和你辦個離婚手續，把孩子的撫養權給你，我媽就沒法怎么地咱們閨女了。但你要保證讓王大夫好好待我們的閨女，像親生的那樣?！?/br>
    汪秋云吃驚地抬起頭，糊了一臉的淚水、眼角上掛著欲墜未落的眼淚，她張著嘴待要說點兒什么，可是急切間她卻不知說什么好。

    男人把她的手移到自己的胸前摩挲著用力握緊，他的心也跟著疼得直抽搐。

    “秋云，咱倆好了是不是十一年八個月零十三天了？那時候你多大，你還記得嗎？那時咱倆上九年級，你被你爸媽給你姐找的對象嚇住了……

    如今咱們閨女也要上學了，你這模樣我還不明白發生什么了？你當我是瞎了還是死了？這些年我把你捧在手心里，寧可和我家里所有人鬧翻，也不讓你委屈一點兒。

    你多少也等我死了再跟別人啊?！?/br>
    男人悲憤不已，恨恨地將汪秋云的手甩開，厭惡道：“你身上帶了他的味道了?！备尺^身去。

    汪秋云愣了一下，立即就趴在男人身上，抱緊男人哀哀地哭起來。男人甩了兩下沒甩下去她。

    “柱哥，柱哥，現在也就我jiejie肯幫我們找了王大夫，我娘家親爹親媽都在袖手看熱鬧呢，他們就等著你有個好歹了，把我嫁個老頭子好給他們拉關系。你爸媽和你哥兄弟們也等著你不能開車了，好把那車白拿過去。你哥昨兒個要車的時候，你也在場的啊?！?/br>
    汪秋云換了一個惡狠狠的語調繼續說：“可我就是不想你死！憑什么別人都能過的幸福美滿，咱們倆就要從夏天賣雪糕、冬天賣烤地瓜做起來？

    柱哥，我真不想你死??！我就想你能像先前活的那么精神，像在學校里那樣，哪怕穿著打補丁的衣裳，走到哪兒都放光。我就想讓咱們一家三口/活在一起。我就想找個好大夫給你做手術。我才抹下臉去做了對不起你的事兒?！?/br>
    女人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男人恨恨地捶床不語。

    “柱哥，你聽我說，那王大夫的媳婦是大學生、是大夫，她父母親都是當大官的，比我親爹大了不知道有多少。王大夫能從醫院食堂去讀書，全靠了他奉承他媳婦。一個靠著老丈人的人，必不會舍得自己的前程、也不會舍得他媳婦。他要不想這事兒露餡了，他就得好好地給你做手術、好好地幫咱們省錢?！?/br>
    男人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柱哥，我都是為了你和閨女啊。你要不理解我的心，我就從這十一樓跳下去?！?/br>
    女人毅然決然地從男人背上離開，突然站起來的動作，讓她忘了躲著腳板的扎傷。傷處受力引起的疼痛，讓她忍不住輕聲哎呦了一下，身子往病床上歪斜，然后就被轉身過來的男人拉住了胳膊。

    “秋云，你？”男人兩只眼鎖住妻子的表情。

    汪秋云慘然一笑：“柱哥，你不信我？別說我現在是扔了二十往三十數的人了，就我現在是十八歲的黃花大姑娘，你說人王大夫會不會舍棄他仰仗的老丈人家娶我？現在住院做手術，哪個不送紅包??！可咱們倆這幾年辛辛苦苦賺的那點錢兒，我還要留著給你做完手術養身子，還要留著給咱們閨女買花裙子。

    我就是想讓大夫給你更用心地做手術。嗚嗚嗚……你要不信我，等你要撒手的時候，我就帶著閨女咱們一家三口一路走了吧?！?/br>
    男人不錯眼珠地盯了妻子半晌，末了所有的屈辱和不甘化作了一聲長嘆：“唉，秋云，是我的身體不爭氣，委屈你了?！?/br>
    一語出，兩口子抱在一起悄悄地哭起來。

    俗話說：有啥別有病，沒啥別沒錢。如今他們家正好應了這句話不說，邊上還有虎視眈眈、時刻要搶鍋砸灶的哥兄弟，以及雙方那都沒按好心眼兒的親爹娘。

    屋漏偏遭連陰雨，似乎也適合用在這兩口子身上。

    *

    李敏在更衣室里瞇著眼若有所思地慢慢擦頭發。好好地洗過一個熱水澡，剛剛手術的緊張和疲憊被趕走了大半。因為劉大夫他們得等石膏干了才能移動患者。所以她得以趁著這功夫慢慢回想剛才的手術細情。

    她的頭發快干了，徐麗收拾完器械過來換衣服喊她：“李大夫，劉大夫與金大夫推著患者回去了。謝主任在門口等你呢?！?/br>
    “師妹，一起去吃點兒東西？”患者在術后已經清醒了，搶救成功讓謝主任心情很愉快。他在手術室門外和一個陌生男人相聊正歡呢。

    “你去吧，我回科里看著患者?！?/br>
    李敏與謝主任并肩往電梯間走去，那男人跟在謝主任的另一側，自來熟地勸李敏兒：“李大夫，一起去吃點兒墊墊唄?！?/br>
    李敏笑著搖頭：“除了這個術后的，外科還有那么多住院的，我們可不能都走了?！?/br>
    “那給你帶點兒什么不？我們去四海酒家。家屬早定好了?！?nbsp;謝主任也不勉強她，總得有人留下看術后的患者，外科病房不能走空了不留人的。

    “帶兩串葡萄回來就可以了，今晚護士有的忙呢?！钡搅耸粯?，李敏下電梯。

    “行，沒問題的。有事兒你就往四海那邊打電話?！?/br>
    “好?！?/br>
    *

    “聽說這女的給老紅軍開顱了？”等李敏離開了，那男人向謝主任求證：“那盧干事說的?！?/br>
    “那就錯不了。你可別小瞧她。剛才她在急診室主持了術前準備，給我省了十分鐘不止。手術要是沒她幫忙，你那親戚有一半以上的可能要撂臺上了?！敝x主任這是心里話，要是李敏和金大夫一樣，不找其他人來幫忙，他估計自己會在手術臺上哭出來。

    “你可別忽悠我。謝遜。她這么年輕的?！迸c謝主任相伴而行的男人與他是熟人，與患者有轉彎抹角的親戚。手術快結束的時候，被人從家里喊了出來。

    “我忽悠你做什么。手術室里六七個人呢。你隨便問去。我和你這么說吧，就是手術前知道與你有親戚，我也還得這么做手術。大過節的，找誰都沒她直接上臺給我做助手來的快。也像你說的她到底是太年輕了。要不是你弟妹前幾天和她一起做過手術，我也不敢放手用她的。

    噢，對了，你別忘記和你那親戚家說術后是她管床的?！?/br>
    “嗯，我明白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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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百態 這里 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