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大雨里, 一輛白色的面包車打著雙閃開進醫院急診區。緊急剎車后車門打開, 司機跳下來朝著沒什么人的急診大廳喊：“快來人救命啊。有人被撞死啦?！?/br>
    過節又下雨的緣故，急診大廳里沒有什么患者。這一句高喊立即就驚動了所有人。

    ……

    李敏接了門診的電話就往急診跑，跑到急診已經氣喘吁吁。急診護士在量血壓，發現b超大夫正往躺在平車上的患者腹部擠耦合劑。

    “肝區有積液, 脾窩有大量積液。肝脾都有破裂?！?/br>
    “90/60, 心率101?！?/br>
    李敏扯著嗓子喊：“抽血，做血交叉。開液體通路，糖鹽水，扎腳上。右旋糖酐皮試，記時間?！被颊叩淖蟊劭隙ㄊ枪钦哿? 右臂要留出來量血壓, 只能在腳上輸液了。

    “讓讓，我拍幾張床頭片?！眡光機推過來了。

    李敏讓開位置, 抓住一個護士說：“給普外和骨科打電話, 讓值班大夫趕緊去手術室?！?/br>
    門診大夫將一把檢驗單子塞給她：“李大夫, 你看看還缺什么不？”

    “給手術室電話, 準備剖腹探查。讓醫務科值班的下來簽字?！崩蠲粢差櫜坏煤妥约赫f話的是誰, 趕緊把事情吩咐下去。她心里著急, 不知道普外今天是誰值夜班，這患者肝脾都有損傷，千萬不要是黃大夫或者是自己的同學, 轉院和找人都來不及。

    幾張x光片拍完, 李敏也看完手里的單子, 塞給那門診大夫說：“都全的。收創傷外科。要醫療電梯?！?/br>
    “李大夫，在臨時醫囑這里簽字?！奔痹\護士拽她。

    “好好?！崩蠲魭咭谎鄞_實是自己才喊的那些。一頭一尾快速簽上自己名字，中間潦草地畫了大s，就塞回給護士。

    “20ml可以嗎？”

    “可以了?！?/br>
    等護士抽完血，李敏把這幾頁搶救醫囑往患者腦袋底下一塞，推著平車就往電梯那邊跑。一個急診護士跟著她跑，還得注意兩個輸液瓶。

    進了手術室，李敏得知普外是謝主任值夜班，已經在更衣室換衣服了，她的一顆心算是放回了肚子里。她飛快地更換洗手服，出了更衣室就看到盧干事站在廳里，和一個穿著洗手服、瘦高戴眼鏡的男子說話。

    這應該是謝副主任——產科蘇穎的丈夫。

    盧干事帶著笑不停地點頭，“謝主任，你放心去做手術，這些事情我都按照你的要求處理?！彼麑χx主任的態度與對那些老主任以及對李敏是完全不同。

    李敏朝他倆點點頭就往洗手間去。偏盧干事開口叫住她。謝主任朝李敏微微頜首走了。

    “李大夫，這患者是收你們科嗎？我聽說肝脾都破裂的可能性大，還是收去普外科比較保險點兒?！?/br>
    嘁，這可是涉及到一大筆住院費的收入。

    李敏皺緊眉頭說：“盧干事，醫院怎么規定怎么來。不然你問問陳院長，他管外科醫療?；蛘叽螂娫拞枂枏堉魅?。這事兒我可不敢答應你。你和他們說吧。我要刷手了?！?/br>
    李敏撇下盧干事徑自走了，急診手術誰耐煩和你說這個。因為預計這手術的時間不會短，她先去了一趟洗手間先排空膀胱蓄積，然后匆匆去刷手。

    *

    刷手間里，一個高大魁梧的年輕醫生，正拿著洗手毛刷好像刷的不是自己的胳膊。李敏看著就覺得rou痛，忙別過眼不去看。謝主任見李敏進來，迅速轉身把正系著的洗手服褲帶系好，還急忙去拿洗手刷，打岔問道：“你是李敏？是你去急診接的患者？”

    “是?！崩蠲羿枥锱纠舶炎约褐赖挠嘘P患者的情況和自己在急診的處置作了匯報。

    倆人刷完手前后腳挨著去酒精桶泡手。

    “謝主任，我去消毒?！苯鸫蠓蜻叢潦诌呎埵?。

    “嗯。金大夫，消毒范圍從雙側乳/頭連線到大腿中部，兩側到腋中線?！敝x主任只所以與李敏過來刷手的速度差不多，是他才又去手術間給患者做了簡單的查體。

    *

    李敏早了謝主任幾步進了手術室。見患者的左前臂已經以一個扭曲的姿勢被臨時固定了?；颊叩膬芍荒_上都開好了液體通路，已經做好全麻插管，劉主任和另外一個麻醉科的值班大夫在做麻醉cao作。

    放射線科的值班大夫拎著濕淋淋的片子站在門口說：“有顱骨骨折，暫時沒發現有顱內出血。肋骨沒事兒。等左前臂的正側位片干了，給你們掛到閱片器上啊?！?/br>
    “好，謝謝?！崩蠲艨唇鸫蠓蛳?，忍不住著急，能不能快點兒??！“給我件手術袍?！?/br>
    器械護士剛打開剖腹探查包，巡臺護士用卵圓鉗子夾開另一個包裹，喊道：“謝主任、李大夫，這里?！?/br>
    謝主任上前就抓了一件手術袍套上，李敏跟著也抓了一件。倆人各找地方抖開袍子往身上套。而

    金大夫終于把把彎盤和卵圓鉗子送到指定地方了。

    手術間的門被金大夫撞開，來回大幅度擺動幾次后，才慢慢靜止下來。

    謝主任抖開手術袍穿上，嘴里問劉主任：“小劉，血壓多少？”

    “80/50，心律115，血氧飽和度87%?！?/br>
    “糖鹽水給快一點兒。追血庫，看看配血怎么樣了。右旋糖苷試敏時間到了沒有？”

    巡臺護士放下正在核對的器械，趕緊調快輸注的液體速度。然后出去給血庫打電話?；貋砜戳艘谎墼嚸舻臅r間記錄，對謝主任說：“還差3分鐘。不過看樣子不像能過敏的?！?/br>
    謝主任看看忙碌對數的巡臺護士和器械護士，自己去器械臺上挑了一副手套，器械護士瞪著眼睛朝他尖叫：“別弄臟了我這里?！?/br>
    謝主任走去一邊戴手套，假裝沒聽見小護士對自己的叫喊。

    巡臺護士趕過來給謝主任系手術袍的背帶，然后是李敏的。李敏等器械護士遞給自己手套，就比謝主任慢了一步。她不顧器械護士在給自己系袍子帶，拖著器械護士過去手術臺前、與謝主任鋪最后一層手術單：大孔單。

    她穿的手術袍很大，拖拉到腳背，器械護士提醒她：“李大夫，你一會兒小心點兒，別踩到自己的手術袍絆倒了?！?/br>
    這樣的提醒多數是沒用的，要不了多久就會扔到腦后，但是巡臺護士還是得說。

    金大夫用后背靠開門進來了?？墒Ｏ碌哪羌中g袍很小，高大的金大夫穿上手術袍，那袍子可憐兮兮地吊在小腿中間。幸好夠寬夠肥，才不至于錮住他肩膀、影響他行動。

    巡臺護士就說：“你倆怎么穿的衣服？”

    器械護士的矛頭就對準謝主任：“都是謝主任上來就亂抓，搞得我顧不過來看衣服包了。洗手啦?！?/br>
    仨人六只手伸到遞過來的盆里。下面是個大污物盆，水花濺起，每個人的腳上都沒有幸免。

    謝主任不搭理指責他的小護士，問李敏和金大夫：“你倆誰做一助？”

    三人從來沒一起做過手術，謝主任故此有這么一問。但金大夫是去年分來的、外省的5年制本科生。這么問已經是提拔李敏了。

    “我來?！崩蠲舨坏裙强频慕鸫蠓蛘f話，立即就把準備好的腳凳踢到一助的位置，踢著手術袍站上去了。

    “小劉，行了沒？”謝主任要了手術刀、紗布拿在手，扭頭問劉主任。

    “行了?！?/br>
    一言甫落謝主任的刀已經落下了。他沒有劃線而是直接就選了經腹正中的剖腹探查大切口，李敏跟在他后面用紗布按壓、上止血鉗子等。倆人動作太快，才到皮下就把金大夫擠得插不上手了。

    “李大夫最近做過什么開腹手術？”

    “跟梁主任、陳院長上了脾切除。跟李主任做了兩例胃穿孔修補術?！崩蠲籼糁c這臺手術相近的回答，左右手上止血鉗子的速度絲毫沒有減慢?？赡苁腔颊吒骨粌仁а^多，切口處的出血點并不多，也不見什么滲血。

    “老謝，你師妹謙虛呢。她說的胃穿孔實際是她做術者?！眲⒅魅蔚钩鍪?，在邊上補充：“那個胰體尾癌，她還擠了王大夫的一助，是不是啊師妹？”

    李敏靦腆：“不是有意的?！?/br>
    “哈，那我今晚的運氣不錯啊。我就說我們家蘇穎怎么敢讓才畢業的師妹跨科幫做剖宮產呢?！敝x主任的動作很快，他有十來年的臨床經驗、又才過三十歲，正在接近外科大夫的黃金期。

    高大的金大夫又往器械臺那邊靠靠，他很久沒與女生并肩做手術了。他始終保持與李敏的衣袖不接觸，又想給李敏倒出更多的位置來。

    器械護士徐麗立即護著器械臺喊起來：“別往這面靠。撞翻器械臺了?！?/br>
    金大夫挺尷尬地略斜站著。極力想收縮自己的體型好少占點兒空間。他更緊張的是從畢業實習后他就沒接觸過普外的手術，這一年多在骨科也沒什么太多的上手機會?？粗蠲裟芨现x主任的動作，他眼花繚亂的同時開始慚愧起來。

    “右旋糖苷不過敏，掛上了?！?/br>
    “好。再催血。要快，”巡臺護士忙得腳打后腦勺，又出去打電話。

    *

    “腹膜保護巾。尖刀?！?/br>
    “吸引器。給你拿好?！崩蠲粢^吸引器，從小彎止血鉗上穿過去，然后將小彎夾在大孔上固定住，調整長度后，將其交給金大夫，然后把下面的一截甩下去。巡臺護士蹲下去連接負壓吸引罐。

    “金大夫，你踩下試試?！毖才_護士四十多數了，看出金大夫的尷尬，小聲溫和地提醒他。

    “跟上，從刀口這里吸?！鞭Z隆隆的吸引器響起來了，手術間里的說話聲都得大起來。隨著吸頭插進腹腔，黑紅的血液流進了吸引罐里。

    術前急診b超發現肝區有積液，脾窩有積液。最可能的就是肝脾破裂。好在患者的一般狀態還可以，也沒有胸腔的損傷，不然這臺手術真不是謝主任今晚能拿下來。

    “這里?！敝x主任奪過吸引器，右手要“尖刀”，他更喜歡用尖刀挑、用刀柄鈍性剝離。一把手術刀被他顛來倒去用出花兒來。

    李敏趁著謝主任把脾蒂暴露出來的瞬間，撇下小彎伸右手進去掐住，又伸左手：“卵圓鉗?！彼滦澠嗥⒌?。

    “掐住了？”謝主任對李敏敢用手掐脾蒂，又是歡喜又是緊張和擔心。

    “是?！崩蠲艚o謝主任做了肯定的回答。

    術野里破碎的脾臟，讓人觸目驚心。隨著脾蒂被掐住了，術野里的出血量開始減少，但是還是有鮮血在往外冒。

    “趕緊催血?！敝x主任急躁起來，額頭再次見汗?？隙ú恢皇瞧⑴K破裂。一會兒要縫肝，再沒血患者就得交代在手術臺上了。

    ……

    經過上一次切脾，李敏跟上了謝主任的切脾進程。謝主任很快將碎成幾塊的脾臟捧了出來。

    *

    “血來了，血來了?！毖才_護士興高采烈。

    “加溫加壓灌進去。金大夫拉鉤往這么點兒，把吸引器給李大夫?！睓z查到肝臟的破裂處，謝主任額頭見汗。他用手術刀的刀柄敲拉鉤，嚇得金大夫手忙腳亂不知該怎么做了。

    謝主任沒法，只好扔了手術刀，左手持著吸引器給金大夫擺拉鉤的位置。叮嚀他加小心：“你手下是肝臟?！?/br>
    “是?！苯鸫蠓蛴X得自己很委屈。前年秋天在普外實習的，隔了兩年了，再被拉到普外手術臺上拉鉤，明顯是不能記得該干什么了啊。唉！這臉丟的！

    難道是自己的日子太舒服了，老天看不過眼了？

    “尿量多少？”謝主任擺好拉鉤的位置問巡臺護士。

    “將近200。黃色?！?/br>
    “測個尿比重?！?/br>
    謝主任撿起手術刀，繼續用刀柄沿著肝臟的破裂處做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