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0章
半日后,他倆在天河邊凈沐,收拾罷身上濕膩泥濘。兩相看顧,卻皆見對方臉紅似燒。易情站起身來,尷尬地咳嗽,道:“拾整好了罷?” 祝陰也唯唯地點頭,真是奇事,經了一場繾綣,他們反倒似生疏了些,彼此覷著對方眼色。 待拾好了月片,兩人自中天宮出發,巨大的陰影在身后緩緩而去,皎白的光灑落天地?;腥婚g,易情似覺他們的身影正恰與過去重疊。 兩人向上走著,不知覺間牽起了手,繼而挽起了臂,相互攙扶,一如當初。沉默在他們之間盤桓許久,易情終于捺不住性子,問道: “祝陰?!?/br> “怎么了,師兄?” “我想問你一事……你對我們的過去是如何想的?” 祝陰笑吟吟道:“還能怎樣想?神君大人便是神君大人?!?/br> “我擔心你會覺得……”易情垂了眉眼,道,“以前的我并非如今的我?!?/br> 祝陰卻笑了笑,道:“神君大人在祝某心中獨一無二,舉世無雙。只要是神君大人,祝某都定會誓死相隨?!?/br> 云影日光間,兩人十指交握,將對方溫熱的搏動握在手心里。易情心上僅存的一點憂悒如輕霧般散開了。他想,有什么要緊的呢?如今的他們早把對方奉作珍寶,也早在神前許下心愿,愿永世不離。 為撙節些法力,行天磴時,祝陰時而變作蛇形,盤于易情頸上,昵熱地以蛇信逗弄著其頸窩;時而化作人形,偷啄臉頰幾口。乘著還有氣力,他們在天磴上你追我趕,權當戲耍,好不快活。到了一重天星官面前,他倆大放厥詞,尋釁挑事。待金甲天將執著腰刀劈來,易情便左蹦右跳,猴兒似的踩著祥云,驚險地自云間乘隙溜過一重天門。 然而到了二重天,神威更重一層,哪怕連祝陰用以抵扣的香火也難以頂事。易情走一步,口鼻里便涌出一道血痕,他愈往上走,身子便愈似棉花一般無力。到最后他臉色蒼白,頹然跪地,氣喘吁吁,對祝陰說:“你還有氣力么?” “還能接著走?!弊j幙此樕粚?,皺眉道,“可你呢,還走得動么?” “我須得……歇一會兒了?!?/br> 說罷此話,易情忽地身子一歪,癱軟在天階之上,鮮血濡濕了前襟。 易情的神識墜入一片黑暗,以前他走天磴不曾這般難捱過,他約莫一算,如今他身上所承的苦痛大抵有原來的四倍。如今的他似被五馬分尸,身軀扯裂般的劇痛。后來他感覺自己似在輕舟里搖蕩,身子晃晃悠悠,痛楚減輕了許多。 他一睜眼,鮮血朦朧的視界里卻先映入了一張脊背,他正伏在祝陰背上。祝陰負著他,一步沉勝一步,牙關緊咬,汗珠如幕而下。他嘶啞地叫了一聲:“……祝陰,放我下來罷?!?/br> “師兄,你醒了?”祝陰說,“沒事兒,你接著歇。祝某就算是連拖帶拽,也會把你送上天廷的?!?/br> 他如今稱呼易情不用“您”,而用“你”,少了幾分疏隔,更帶著幾分他們年少時相與的意氣。易情低低喘氣,臉已沒了血色,道:“你如今的身子……是以天書畫出來的,維持人形不過是徒耗法力,放我下來罷。我能自己走上去?!?/br> 祝陰還想開口,可當瞥見前方的一片厚沉黑云時,臉色陡然一變。 他們如今在二重天青霄,也被世人稱作羨天。其間的天穹如碎冰一般,泛著璀璨光芒,然而那青霄天上如今正堆壘著大片的含雨烏云。 易情艱難抬眼,也看見了那片烏云,問道,“那是云中君的雷云陣么?” “看來是的?!弊j庻剀X,淌著冷汗道,“若是行入其中,便會遭傾盆冷雨。要祝某是rou軀,便絕不會怕驟風暴雨,可這副天書殼子遇了神雨,怕是會被洗去墨跡……” 易情顫著手解下道褂,蓋住他頭臉與周身,斬釘截鐵地道:“跑過去!” “可……” “跑便是了,放心,我有法子!” 得了號令,祝陰也不敢怠慢,咬緊牙關,略驅流風,拔足飛奔。如今他寶術微弱,也只能動用幾縷清風。果不其然,一入雷云陣中,頑云突集,頭頂炸開一聲響雷,黑風裹著銀針似的雨鋪頭澆下。 易情左手急速運起墨術,畫出欻火開晴咒,同時喝道,“水官馳禁,不鎖雷城,急急如律令!”另一只手卻虛虛一握,心里默念道,“師父,求您助我一臂之力!” 欻火開晴咒是用以驅雨的符法,在此符發用下,雨云散開了些,露出一隙天光。然而這依然抵不得暴雨的傾海之勢。眼看著萬千雨針將落頭頂,祝陰心急如焚。 正在此時,他卻聽一聲大喝,“寶術,定風波!” 這喝聲是自易情口中發出的,而他所叫出的寶術之名正來源于他們的師父——天穿道長。祝陰一驚,趕忙抬頭望去,只見易情手中墨絲繚繞,現出一柄瑩瑩發光的皮棉紙傘,正是天穿道長常執的那柄傘劍。易情猛然開傘,頃刻間,暴雨澆注,擊打于傘面上,如有千杖鏗鏘。 易情蒼白一笑,解釋道:“我以‘形諸筆墨’將師父的紙傘與手里的月片掉了個位兒。若師父準許,我便能在重霄上拿到這柄紙傘?!?/br> 祝陰笑逐顏開,“看來師父還是有心護著咱們的?!庇屑垈銛r擋,他們終能在驟雨中安然無恙。 可祝陰跑了幾步,忽又想到一事,趕忙問道,“但是,施這墨術需要代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