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1章
他一迭聲問了幾趟,卻沒聽到回答,一條手臂從頸窩里軟軟地垂落下來,背后傳來溫熱的濡濕感,祝陰猛然回頭,卻見易情面如土色,已然不省人事,血染透了紅衣。 “——師兄!”祝陰心中一顫,疾喊出聲。此時眼角余光卻又瞥得那鎮守青霄的朱鳥在遠方飛來,可這回并非一只,而是一列次第而來!朱鳥張口噴火,火如流星而下,頃刻間便將他們包圍在水火兩重天中。 火星子飛濺上腿腳,轉眼間便燒起一片火光。祝陰大驚失色,他這副軀殼水火皆懼。眼看著火焰將要燒斷腳踝,他慌忙將背上的易情往旁一拋,免得其遭受火雨,可沒了紙傘蔭顧,轉眼間,他便要融化在這水火交加的天磴上。 祝陰咬牙,他不曾如此痛恨過自己的軟弱無力,一無香火法力,他便如一孱弱爬蟻。若是有寶術在,這區區驟雨,又怎能絆住他手腳? 突然間,他忽覺身軀中力量充盈。那感覺突如其來,如涸泉中重新涌出清水。 祝陰也來不及想多,趕忙撐起身子,運起寶術,咬牙喝道: “寶術,風雨是謁!” 一剎間,那本該落在他身上的雨針轉了個向,密密匝匝地刺向朱鳥群。一股墨色染上雨點,變作了令生靈聞風喪膽的黑雨。不過片刻,云散鳥飛,天穹復歸明凈。 祝陰趕忙去扶起昏迷不醒的易情,重新將其負在背上。流風在他周身回旋,法力雖未回到巔峰之期,卻也比先前強盛了許多。祝陰喃喃自語: “……我的寶術……回來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 此時的天壇山上,香煙沉浮。 破敗的三清殿里,兩只缺足博山爐擺在神像前,其中插滿寶香。只是那神像并非信眾們往日叩首的玉清、上清、太清三神,而是兩只雕得活靈活現的木雕人兒。木人前分別放著兩只醒酒石牌位,一只上書:“文昌宮第四星神君文易情”,另一只上寫著:“云峰宮除魔都尉祝陰”。 兩只牌位前各放了一張蒲墊,此時微言道人與迷陣子正跪于其上,磕頭如搗蒜。 不知磕了許久,兩人額前像涂朱的唇,已紅了一片。 微言道人抬頭,叫苦不迭:“哎唷,你說你這是啥子意思嘛!那兩個小娃崽還未死,也還沒能在重霄上做大官兒,咱們倒先給他們立起牌位來了,這不是咒他們早死嗎!” 天穿道長站在一旁,因紙傘被二重天上的易情借去,她此時手執一柄荷葉,冷冷道:“你懂個屁,這是替他們積攢功德和香火錢?!?/br> 其余兩人安靜了下來,想了想,確而有理。這香火若到了重霄上,便是易情和祝陰寶術法力的來源,也能作通貨來用。 微言道人道:“老夫懂了,那便是說,在這兒進的香越多、磕頭的數目越大,他倆的寶術便愈強?” “是這個理?!碧齑┑篱L點頭,彎身從神臺下拉出一個竹篾筐,筐里裝滿了線香、化金和紙劍,王寶卦金、大錢寶錠、長錢琳瑯滿目。她說,“這里有不少我置辦的天地錢莊紙錢,全給他們燒去好了?!?/br> 于是微言道人和迷陣子開始燒紙錢,幾人聚攏在火盆前,要不是個個臉色平靜,倒像是要給那倆上天的弟子辦喪。 紙錢燒凈了,迷陣子回到蒲墊上,欲要再向神位叩首,忽想起了甚么似的,問道:“那師父,咱們要磕頭磕到幾時方止?” “沒有我的準許,不許停?!?/br> 天穿道長面無表情道。 “磕到死為止?!?/br> 第六十九章 穰歲不祈仙 易情再度陷入昏厥之中。 他的腦海里如張開一面戲臺上的漆黑布幔,幔子徐徐退開,過去的自己粉墨登場。他看見千百年前,尚為大司命的自己一身玄色具服,頭戴梁冠,正吊著眉毛,向盤踞于案上的小蛇發難。 “小泥巴,你聽見我說話了么?” 大司命喝道?;笔a如一汪碧水,將齋中染成一片碧色,松煙墨碟里,一條小赤蛇正在其中游泳,聽他出聲,雖不解其意,卻似被那冷肅的神色嚇著了,慌忙跳出碟兒來,在水紋紙上爬動,落下一道道怪藤似的墨痕。 “我在問你還有沒有神識,你裝成這副模樣兒,是為了騙我,是不是?” 小蛇驚慌失措,懦懦地叫道:“神君……大人……” 大司命重重拍了一下書案,眼里掠過一絲絕望,咬牙道,“你知我的名字的!其實你的魂心已補繕好了,你早已記起了往事,是不是?” 小蛇仍局促不安地低叫:“神君大人……” 它只會這幾個字兒,一是在凡世的滎州流浪時聽來的,黎民皆將那曾在滎州樂善好施、又在火神廟前得以升天的少年當作一則美談,恭敬地稱其作“神君大人”。二是它對這幾字有天然的親昵,仿佛這幾個字早如烙鐵一般刻在腦海里。 然而大司命想聽到的絕非這個稱呼,那是他的信眾、敵手送予他的名號,而非他與小泥巴之間熱切的稱謂。他眼波顫動,像是極其失望。 這時小蛇爬過來,用干了墨漬的尾巴悄悄勾住他手指,以示親熱,但他只覺悲涼,這不該是小泥巴。 大司命拎起它,將它放到一旁,眼神悲哀。小泥巴是心懷濟世安人之愿的人,而不是一條圍著他諂媚打轉的小蛇。小蛇被從他手上剝開,感到自己受了冷落,金眸里淚水盈盈。然而大司命卻冷著臉朝它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