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越往上走,花燈便愈來愈少,視界仿佛被墨色染黑,一片黯淡。爆竹歇了嘴,云里有隆隆的暗雷翻滾,像是將要下雨了。 天穿道長又叫道:“易情!”然而這次亦無回音。 整個世界像是靜了下來,恐懼生于死寂,而絕望生于恐懼。 如今的天穿道長已有些微絕望了。 她一步又一步地走著石階,忽覺這條道像被夜色抹去了終點,沒有盡頭。發間傳來點點滴滴的微涼感,是落雨了。 天穿道長撐開傘,傘面上沙沙的響,前襟竟也被淅淅瀝瀝的雨點濡濕。莫非是這紙傘漏水了么?她困惑地抹了一抹衣襟,卻摸到了一手血紅。 原來她正在流血。 血珠從鼻中、口中似斷線的珠子一般往下落。此時她方才覺得身子骨如負千斤,像風中殘燭般咯吱作響?;仡^望去,血已染紅了來路,她的手足皸裂,不知覺間血已流遍青階。 “是你搞的鬼么?” 天穿道長卻不慌張,她抬起頭,向黑暗里問話。 夜色里浮現出一座暗沉沉的火神廟,碧琉璃瓦泛著月輝,星星點點。一個身影坐在浮漚釘門前,那是個著金寶地衣的孩子,戴一頂嵌銀風帽,消瘦而孤單。他坐在黑夜里,像一只無家的幽鬼。 那孩子也看到了她,蒼白地笑了笑,說。 “你覺得我對你做了甚么嗎?” “你若未對我動甚手腳,那我為何在流血?” 那孩子又笑了一笑?!笆?,我是對你動了些手腳?!彼斐鍪?,指了指天穿道長身后的石階?!翱吹椒讲拍阕呱蟻淼哪菞l路了么?那是用天磴石砌成的臺階。無為觀天穿道長,你走天磴失敗,氣sao血淤,如今再走一趟,定會血流不止?!?/br> “我和你有甚么怨仇么?” “大抵是有的?!蹦呛⒆拥?,“因為你是易情的救命毫毛,他有了你,便有了無謂的希望。只要無為觀仍在,他的心便會一直留在天壇山?!?/br> “所以你想除去我?”天穿道長瞇細了眼,“憑區區幾級天磴?” “是,就憑這區區幾級天磴?!蹦呛⒆犹?,一只紙人如鴿子般飛入他手里,天穿道長認出那是她方才追跡已久的小泥巴的影子。那孩子平靜地道,“天穿道長,你比你想象中的要虛弱許多,如今的你再非可步天階的英雄,而是半腳入棺的行尸走rou。哪怕是寥寥幾級天磴,也可要你性命?!?/br> 天穿道長抬步走過去,直到此時她才發覺身體沉重,脈絡里似灌了鉛。 她抽出紙傘,傘尖對準了那孩子的胸膛,冷聲道:“你以為我是誰?哪怕天磴能奪我性命,我也能在之前把你送進地府里!” 那孩子也笑道:“那你又認為我是誰呢?”他揮手道,“清河,冷山龍,出來罷?!?/br> 黑暗里走出兩個人,一人臉覆龍首銀面,身裁頎長,目光寒冷如霜。另一人嘴吻凸起,兩眼細小。那兩人雖生得怪模怪樣,可天穿道長卻能感到他們身上卻藏著千鈞膂力。 “我要請他們二位好好款待你一回。易情不能與你相見,因如若他與你碰面,我所做的一切皆是白費功夫,為了將他困在文家,我會無所不用其極?!?/br> 天穿道長喘著氣,“小泥巴……易情在哪里?是被文家藏起來了么?你是文家的人?” 那孩子道,“易情就在你眼前?!?/br> “我沒看見他?!?/br> “不,你看見了?!蹦呛⒆佣溉蛔兩?,怒喝道,“我才是‘易情’!天穿道長,是我將取字盒寄到無為觀的,在將那名字給你的孩兒之前,我本應取‘易情’這個字,是我將這個名字讓給了他,讓他能做能鑄成神跡之人!” “說得倒好聽,”天穿道長往地上啐了一口血,“若你真能鑄成神跡,又何必將這個名字讓出?我說的‘易情’從來只有一位,那便是我的徒兒,我的孩兒?!?/br> 絲雨潸潸而落,那小少年陷入了沉默。 “現在,告訴我。易情究竟在哪里?” “在文家?!蹦呛⒆有α艘幌?,“你不會見到他的,永遠都不會。直到他如文家所愿,鑄成神跡?!?/br> 天穿道長說:“他憑甚么幫你們辦事兒?你支使他干活,有過問過他娘意見么?” 那孩子道:“我本想問的,但奈何死人不會說話?!彼麑ι砗蟮膬扇死淇岬氐?,“清河,冷山龍,殺了她?!?/br> 兩個男人上前,一人手執白蠟槍,另一人磨著尖牙。殺氣如山,從他們身上猛地漫散開來。天穿道長知道,這是兩個強敵,因他們并非常人,若不是妖,便是半神。 今夜,她兇多吉少。 “你是誰?”最后,她喘著粗氣,望向那孩子。自來到此地后,她便懷著滿腹疑問,可惜沒一個能得到確切的解答。 那蒼白的孩子笑道:“自然是文家人?!?/br> “我沒在文家見過你?!碧齑┑篱L顫抖著舉起傘,橫在身前,“你不是文高。你究竟是誰?” 雨下大了,寒煙像紗,蓋滿山野。蕭蕭冷雨里,那蒼白孩子的臉上露出一個微笑,那笑容如一張面具,虛假地蓋在臉上。 “是啊,我是誰呢?” 他重復了一遍問題。 “興許是文家的一個魁儡子罷?!?/br> —— 夜色深沉,雨混煙迷。 狂霖劈面澆下來,驚雷像永不止歇的炮仗,一個接一個地在頭頂炸響。曲巷里的水積過了腳背,黃犬高吠著,樞木倒傾之聲接二連三而起,四下里亂成了一鍋粥。小泥巴捂著傷口在街衢里奔走,身上寒得像一塊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