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文寶珍盯著那張紙片,如看著一柄染血尖刀,忽冷汗涔涔。 既是如此,這便不是一只普通紙人,是一個歹毒的殺招! 忽然間,屋外刮起一陣陰風。 那風來得突然,文寶珍沒抓穩手里的小紙人,竟教其被風吹跑了。雪白的紙頁像蝴蝶一般從指縫間飛走,悠悠地落進黑暗里。文寶珍一個激靈,趕忙彎身弓腰,爬進陰影里去摸那紙人。 紙人沒摸著,他卻摸見了一個人的腳。 那人站在堂屋門后的影子里,方才竟未教旁人發覺,仿佛是憑空出現的一般。文寶珍看見了一雙烏黑高筒道靴,筒幫上繡著石鼓文的“文”字,是文家的家徽。 心臟仿佛漏跳了一下,文寶珍的兩眼緩緩向上望去,燭火昏黃,他看見小泥巴正笑盈盈地站在門后。 “小泥巴?”文寶珍顫聲叫道。 那人影沒說話,只是微笑。 小泥巴怎會在這?他不是被鐵鏈鎖在文府倒座房里了么?疑慮像蜂子,雜嚷地在腦海里盤旋。文寶珍方想開口說話,卻見小泥巴彎下身來,蹲在了自己面前,伸出雙臂,像是想要抱自己。 一剎間,劇痛穿透心膛。 文寶珍艱難地低頭,卻見小泥巴的手指化作一柄利刃,插進了自己胸口。 “怎……怎么回事?”微言道人見了眼前此景,大驚失色,“易情?你怎在這里?”他的目光又落在文寶珍汩汩流血的心口上,驚道:“你殺人了!你為何要刺他?” “不對?!碧齑┑篱L上前一步,將微言道人護在身后,“他不是易情?!?/br> 血一綹綹染濕衣襟,文寶珍無法呼吸,他伸手去抓那刺透他胸口的人影。自方才起,小泥巴就在陰惻惻地笑著,不像個人,倒像夜里的游魂。 當指尖觸及那身影的一刻,人影煙消云散,只有一枚紙片晃晃悠悠地落在地上。 紙人墜地的一刻,文寶珍閉上眼,同樣跌落在地。頃刻間,鮮血四溢。 “是障眼法?!碧齑┑篱L注視著紙人與血流不止的文寶珍,貝齒緊咬,平靜的眼里流露出些微怒意?!澳鞘俏募业膶毿g‘形諸筆墨’,能用紙人偽作活人殺人??峙略谶@孩子走出府門的那一刻起,文家便有了殺他的心思?!?/br> 文寶珍嘴里流著血,掙扎著道,“對不住……這紙人應是在我出門時,閽人往我身上放的……我沒發覺……” 微言道人忙不迭解下腰間蒲蘆,將其中的療傷金津倒給文寶珍飲下。 過了一會兒,文寶珍氣息漸漸綿長寧靜,像是睡著了。 “現在怎么辦?”微言道人慌亂地問天穿道長。 天穿道長冷冽地道。 “在我眼皮子底下傷人,不可原諒。冒用我弟子臉面,更是罪加一等。你在這里照料咱們的新弟子……迷……甚么玩意兒?!?/br> 她拿起紙傘,踏出堂屋門,寒風吹得白衣獵獵作響。 “我去找文家,新仇舊賬一起算?!?/br> —— 天穿道長下了山,坐著烏篷船一路漂至滎州。 她在衛河里捉了一只江豚,這玩意兒沒毛,黑溜溜的,似一只松花蛋,平日里常躲在水下掀風浪。天穿道長威脅它用鼻子拱船,江豚常成群而行,一只來拱船,便如拔出蘿卜帶出泥一般引得幾只一起來拱。于是天穿道長的船行得極快,不過一個時辰便已到了渡口。 上了岸,城里正是廟會時節。紅紅綠綠的旱船鬧過來,彩紙灑了一路,演的是豬八戒招親。船娘子臉上撲了鉛粉,白白凈凈的,扭著婀娜的腰,像一朵艷麗的花。大小鑼敲個不斷,兩個緊挨的人需大喊出聲方才聽得對方在說何話。 天穿道長穿過人群,按著記憶里的路往文府走。漸漸的,四周燈火澄明,愈來愈亮,仿若白晝。 她走到了一座火神廟前,奇怪的是,她分明是循著記憶里的路走的,最后到達之處并非文府,而是一座燈燭熒煌的寺廟。 城內十里香車,煙花如錦,花燈齊放光明。紅艷艷的棗山堆在寺前,爆竹聲不絕于耳,熱鬧非凡。天穿道長走上廟前石階,影子孤苦伶仃。 她東張西望,皆不見文府的影子。那昔日里華美的宅邸不見了,像是被日頭蒸干的露水。究竟怎么回事?文府又在何處? 天穿道長心下正疑惑著,耳旁卻傳來一聲叫喊:“娘親!” 她扭過頭去,卻見是個扎著沖天炮辮兒的孩子,那孩子正喜孜孜地撲進一個婦人懷里,接過那婦人手中的一串糖球。兩個影子相疊,難舍難分,卻教天穿道長感到無由的孤寂,那不是她要找的小泥巴。 在哪里?文府在哪里,她的孩子小泥巴又在哪里?關刀燈、棱角燈、紗燈……無數只彩燈映亮了所有的巷陌,可每一條青石板路上都沒有小泥巴的身影。失落忽如一片沉靜的海,漫過心頭。 突然間,她在花燈間看見了一個朦朧的影子。 那影子淡得如水,像一只飛鴻掠過重重燈影??蓛H是那蜻蜓點水似的一瞥,便教天穿道長的心怦怦直跳。 她幾可確定,那便是小泥巴。 雖未辨清五官,但興許她與自己的孩兒間有緣線牽絆,故而哪怕只是個淡淡的影子,也教她立時篤定那是自己要尋的孩子。 “易情!”天穿道長叫出了聲,快步往石階上走去。 那影子調皮,如銜泥的春燕,左奔右躥,就連天穿道長的雙目也捉不見其身影。轉過荒了腔的戲臺,繞過秤米糊的貨販子,天穿道長找得心急火燎,卻始終抓不住那人影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