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他先是跑去了寶慶橋,那兒方才落雨,貨郎們在手忙腳亂地收著攤子。小泥巴問他們道:“各位大哥,你們有見到有個白須胖老兒在此賣金精丸子么?” “有,有?!庇幸回浝擅Σ坏?,伸手指向北面,“我看到他往堞市街上走了?!?/br> 小泥巴扭頭就跑。他咬斷了手指,血嘩嘩直流,他用寶術燒了傷口,方才止了血。他本想一路跑到天壇山的,奈何著實體力不支,便想來微言道人常來的這處碰碰運氣。 他踩著水,一路跑至堞市街,又尋了個賣麥草的販子,說有個白發老頭兒背著蒲蘆,往北大街上去了。 小泥巴拖著疲憊的步子,奔向北大街,有個掃折葉菜的農婦與他說,“人往關帝廟去啦!” 雷鳴猶如峰巔滾落的巨石,隆隆而起。街旁的花燈一盞盞熄落下去,他奔入一片深沉的夜色。 不知跑了多久,道靴里滿是泥沙,衣衫也被寒雨浸透,小泥巴停在了一座大宅前。門樓氣闊,上雕八仙慶壽,琉璃瓦黃燦燦,前蹲一對石獅,檐下懸著一對白燈籠,像一雙慘白的眼珠。 驚雷在頭上炸響,雪白的電光里,小泥巴驚覺自己兜兜轉轉,竟已跑回了文府跟前。 “你回來了?!?/br> 有人在門前撐著傘等他,是文公子。只見文公子著一件金寶地衣,戴一頂嵌銀風帽,身形消弱得似一張紙片。 文公子噙笑望著他,若無其事道,“今夜有火神廟會,我擔心你走失了路,便叫幾個伴當去外頭給你指路,你碰見他們了么?” 小泥巴只覺膽駭心驚,在見到文公子的那一刻,他腦袋木了下來,此時也只是渾噩應答了一聲。 這時他始知為自己指路的人皆是文公子眼線,打從一開始,他便是一只在文公子羅織的蛛網里打轉的可憐小蟲,不曾飛出過這方牢籠。 文公子將傘遞給他,小泥巴忽發覺這柄傘無比熟悉。皮棉紙傘,共分五面,傘柄雕著云鶴,像極了天穿道長手上的那把紙傘。 一股不祥的預感猶如浪潮,卷上心頭。 然而文公子卻瞧了瞧他的手,笑道。 “怎么傷著了,兩只拇指都不見了?莫非是廟會上撞見了瘋狗,把你手指頭咬掉了?不上些藥可不成,跟我來罷?!?/br> 小泥巴愣愣地握著紙傘,翻過傘柄,上面留著一道細細的血痕。他看著文公子跨過檻木,走進雨幕里。影壁后昏黃如蜜的光看起來遙遠而寒冷,像一點幽熒的鬼火。這個雨夜仿佛一個無邊的囚籠,他在其中苦苦彷徨,以為瞧見了一絲光亮,卻不知那是灰燼里殘余的火光,希望早已燃燒殆盡。 文公子回過頭,向他招手。 “易情,怎么還不跟上來?進家里去吃碗姜茶罷,免得身上染了風寒?!?/br> 小泥巴怔然點頭。 “好?!?/br> 第三十一章 孤舟尚泳海 “阿父,您請吃茶?!?/br> 文公子從侍女手中接過靈云紋杯,笑盈盈地遞到坐在萬蝠團花椅上的男人手里。 男人接過茶杯,吃了一口茶,又蓋上盞蓋,目光遼遠,望著庭中槐柳。祖堂里沒進光,一片昏暗,他刀削斧鑿似的面龐如一尊蒙塵佛像。 “近來春寒未過,孩兒得了頂雁羽帳,待會兒便遣人給您送去。您也記得添衣,莫凍著身子骨了?!蔽墓庸ы樀氐?,又扭頭對侍女道,“薜荔,給阿父再添些熱茶?!?/br> 他蹲下身,給男人再墊了只纏枝菊紋腳墊,還仔細地捋了捋,活像個百依百順的奴仆。 男人卻悠悠地看了他一眼,說:“你又在耍甚么小心思?” 文公子一愣。 “你以為討好我,今夜便不用進堀室?”男人噙了一口茶?!澳愕乃惚P打得倒響。你今兒既能從床上下來,也不吐血了,那今夜定要去堀室里的?!?/br> 文公子木然地聽著這話,瘦弱的身子忽似被寒風吹拂般瑟瑟發抖。 男人伸出手,鐵鉗一般的五指用力扣住他肩頭。 “還差一點,還差一點文家便能鑄得神跡了。愈是到這節骨眼上,愈不可松懈。為文家流更多血罷,總有一天,你能得到自由。今晚記得來堀室,知道了么?” 那平靜的聲音里藏著劇烈扭曲的瘋狂,仿佛水面下隱著的猙獰暗礁。 文公子的雙眸灰暗了,像一潭凝固的死水,再泛不起波瀾。 “是,阿父?!?/br> 最后,他點頭道。 寒云漫天,柳色郁郁。小泥巴坐在祖堂外的假山石子上編著竹枝。 他的兩只手被文公子用天書治好了。那天書可真是神物,只幾行字的工夫,先前被他自己咬下的手指便恢復如初。手指雖好了,可心卻似摔作了幾瓣兒,那落跑之事是再不敢想了。小泥巴攥著天穿道長的紙傘,幾日來渾渾噩噩,他曾追問文公子,“這柄傘是哪兒來的?” 文公子那時微笑著答他:“你覺得是從哪里來的,便是從哪里來的?!?/br> 這回答模棱兩可,更教小泥巴心焦。他又問:“我的師父還活著么?” 文公子又笑,依然是含混的回答,“我不喜歡殺人?!?/br> 所有的問題皆沒有明確的答案,疑竇像仙鼠群,在他心里雜亂地飛旋。小泥巴迷茫地想,約莫師父們是沒事的罷,只是自己深陷于泥沼之中,他們也沒法拉自己一把。 所以他屈服了,他不想再反抗,不愿再費盡心思。如今的他就是一只文公子的叭兒狗,在文府里混吃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