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誰管你甚么時候騙的,”天穿道長冷淡地道,“總而言之,你就是在我手上騙了這些銀子。拿去?!?/br> 說著,她將銀子拋進胡周懷里。胡周沒法子,只好收下。這少女性情古怪,似是不愛欠人情,偏要給他銀子。 天穿道長又問,“還有,你總纏著我,說我有生財之道、可升天,可我著實不明白,生財之道在何處?若我真有錢滾錢的法子,還需住在這等茅房似的地?” 胡周張了張口,道:“姑娘,你莫妄自菲薄。我觀過你面相,知你是個定能成事之人,往后定能鑄成神跡的。只要能升天,富貴名利全然不在話下……” 那少女卻擱了碗筷,淡淡地望著他,道:“我為何要去鑄成神跡?” 胡周啞口無言,他不想竟有人會問出這等問題。世間修道之人皆如鬣狗,人人巴望著紫宮這塊肥rou,鑄神跡算得一條升天捷徑,可這少女卻對此鄙夷不屑。 “因……因為,若能鑄成神跡,便能入天廷,享顯達,有用不盡的錢……”胡周結結巴巴地道。 少女說:“既想要錢,去劫長戟高門之戶不便成了?” 胡周磕巴了半晌,道:“鑄得神跡,不僅下半輩子安富尊榮,還可得世上所有人青眼相待……” 少女又道:“想教旁人尊敬你,你在人間日行一善或日行一惡,不也可以么?何必要跑到天廷上去?” “鑄得神跡,上了天廷,上邊便會有許多儀表堂堂的神仙兒郎,你能盡情挑來作面首……” 天穿道長搖頭:“天上的神仙瞧著稚齒紅顏的,實則皆是一大把年紀的老骨頭,人間多少犀顱玉頰的小唱兒,為何不去寵幸?” 胡周無話可說。這段日子里,他亦在山下探聽了些傳聞,得知這叫天穿道長的少女獨來獨往,卻cao使得五柄仙劍,乃修道人中的佼佼者。除她之外,人間再無一人更有望鑄得神跡,可此時她卻反問自己,為何要鑄神跡? 胡周自覺碰了一鼻子灰,他一言不發地拾掇了碗筷,往庖屋里去了。 竹陰清翠,如翠云綠煙。胡周正蹲在竹影里,用蒸蠻頭水洗碗上滑膩,一陣輕風拂來,帶來一陣清冷冷的梅香。嗅見這香,胡周陡然想起娘親的脂粉盒,淚珠決了堤似的,一串串打進米水里。 不知何時,天穿道長已然行至他身后,神色依然平淡得似一片無瀾冰湖,道:“怎么,你真很想要我鑄得神跡?” 胡周抹了把淚,頃刻間笑逐顏開,“自然,自然。小的隨姑娘上山來,又厚著臉皮在此處借宿,便是欲瞧您成就神跡?!?/br> “你這般粗心浮氣地欲教我鑄得神跡,便是想要我帶你升天,助你金玉滿堂,妻妾成群,讓全天下皆向你拜倒轅門?” 胡周怔住了,這似是既是他的愿望,又不是他的愿望。 “所以呢?”天穿道長看出他眉宇間的踟躕,“你究竟想要甚么?是為了甚么而要鑄神跡?” 胡周的思緒忽而開始散漫開來,像一塊抖展開來的薄衾,回憶像棉絮子一般簌簌落下,他在回憶里看到了一片焦渴的大地,褐土裂紋重重,宛如一張朽老面容。 而就在這片大地之上,他娘周寧寧曾抱著他艱難跋涉而過。無數餓殍橫于身畔,他們從一片死亡中走出,又走向一片漠漠的苦難。 胡周忽而淚如泉涌,他仰起頭時,一張笑臉已經揉皺成了哭臉。 他說:“我想要荒年不復存在?!?/br> “我想修得道果,可材朽學淺,始終無法悟道。欲要鑄成神跡,卻又沒那天資。所以我只能托希望于能鑄神跡之人……” 他說著這些話,眼淚忽而曲折地爬過面頰,落了下來。他仿佛回到十年前的那個蒼白的清晨,他娘死時種下的那粒小小的悲傷的種子終于開始發芽,哀愁的枝椏撐滿整個心房。 “我明白了?!鄙倥c點頭,在他身邊坐下來。 胡周愣愣地看她。日光勾勒出她的形容,睫羽泛著白光,仿若清霜。天穿道長說,“我修的是無情道,如今已不知甚么事重要。但我瞧見你哭了,便知你的心愿約莫是緊要的?!?/br> “只要上了天廷,你的心愿便可成,是么?”天穿道長說,“那我便如你所愿,去鑄神跡罷?!?/br> 第七章 孤舟尚泳海 如何鑄得神跡? 神州百流道門皆十分關切此問。積善派認為一世積功累德,總能得天廷司列星官首肯。玄妙無上正真道又堅持,長煉“心齋”“守一”之道千百年,也可終至天人之境。各家有各理,鑄神跡的法子層出不窮,可若輪到天穿道長發話,便只剩得一句話: 走到天廷上去! “我要走至天廷上?!?/br> 天壇山風暖春和,花團錦簇,萬枝丹彩。胡周正在齋室里用滾水洗青花松竹壺,卻聽得坐在對面天穿道長輕飄飄地道出一句話,立時雙眼大睜。 “???”胡周望向天穿道長,嘴巴比眼睛睜得還大。 少女平靜地望著他?!拔艺f的是鑄神跡的法子。一個凡人若可徒步行至天廷,豈不是神跡一樁?” “天……天廷去地六億萬里,你真存志要行?”胡周舌頭打結,“何況,凡人無翅,要如何上天?” “你忘了有‘天磴’在么?” 胡周轉了轉腦筋,方才想起有這一物。他在天壇山峰頂虛皇觀見得一條石階斜入云端,原來那便是通天的天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