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胡周點頭,在老道士對面跪坐下來。周寧寧對他撒了許多謊,費盡心機為他騙來吃食,拿她自己的rou來充rou包子,騙得他團團轉。忽然間,他淚如雨下,這賊婆娘,死了還不安生,偏要攪得他心頭不安寧! 老道士又道:“你也見過楹聯,咱們雖是道觀,卻因前身是佛寺,也念些佛。入觀時咱們的弟子都需分作兩派,上聯一派,下聯一派,習的是不同的路子。若選‘面壁十年’,便需坐禪靜修,若擇‘渡江一葦’,便要四下奔波,你要選哪一邊?” 雨潤煙濃,似有蟲聲于遠方喓喓而起。胡周知道,這片土地雖已蕪穢,可落過雨后便會有青苗抽穗,草木發芽。春天便會來臨,荒年終將過去。 胡周說,“我選——‘渡江一葦濟時心’?!?/br> 第六章 孤舟尚泳海 胡周像抽了穗的麥莖,噌噌往上長。他長大了,開始隨著那瘋癲老道士走南闖北。 雖得“微言”道名,胡周卻未從老道士那兒習得多少道術,只堪堪習了些擇地筑爐的三腳貓煉丹術。他倆一路坑蒙拐騙,欺些錢財過活。周寧寧死后,胡周也變作了個小撒謊精,學會了擺一副笑臉扯謊。只是他于學道一事上天資凡俗,老道士常對他遺憾地搖頭:“你這小子,不是學道的材料!” 胡周對他道:“師父,不是我愚笨,是你教得孬?!?/br> 瘋老道士的目光難得地有一瞬的清明,他望天喟嘆道:“微言,既是如此,咱們猴年馬月方才可修得道果,上抵天廷?” 胡周朝他扮鬼臉,“修不得道果,咱們便鑄神跡。若我鑄不成神跡,那我便給能成神跡之人放羊羔兒利,賺個盆盈缽滿?!?/br> 老道士聞他如此一說,嘿嘿一笑,拍著他肩頭道,“好騙棍!你小子初時看起來便似個戇頭娃,不想幾年過去,竟有如此長進,真不愧是老朽教出的弟子!” 胡周也隨著老道士嘿嘿地笑。白日里,他便背著一架子假貨,去往坊市里閑晃,一面攢錢,一面相人。他要相中個前程錦繡、將來可重現神跡之人,從中獲利。 他與老道士做的是風局。所謂“風”,即與“蜂”同音,便是如蜂子一般而來,又很快退去。老道士會拿劣石灰、樸青煉得丹丸后,便會胡吹一通功效,將其賣去。他們在一個地方行騙后,便會換個地兒再下手。 這一日,兩人來到黎陽鎮。正是季春時節,草色青郁,柳色嫩黃。胡周背著貨架,在街市里閑晃,兩眼只盯著過路行客。他在相人,他從老道士那里學了些相面術,知道要尋些臉盤大、鼻梁高聳之人,這些人往往可成鴻業遠圖。他的兩眼正似掃帚一般掃過街衢,目光卻在一個白衫少女上絆了一跤。 不知怎的,他望見了那少女,頃刻間如攝魂驚魄。那少女一身素凈麻衫,腰里系一把皮棉紙傘,遠山眉,清水臉兒,雖無淡妝濃抹,卻足見國色天姿。只是雙眸如古井藏冰,疏疏冷冷。街上的人皆避著她走,似瞧見一尊瘟神。胡周見了她,心跳聲也聽不見了,耳旁只有一個聲音在叫喚: 就是她了! 胡周相過不少人,許多人外強中干,頂著副天庭飽滿、福澤深厚的面相,卻過著醇酒婦人的日子??赡巧倥畢s不同,她吐息綿長,心音平寧,卻又傲睨四方,仿佛一切相面術于她而言并無意義。胡周隱有預感,那會是一個成大事之材。 他正瞧那少女瞧得心潮澎湃,肩上忽而一重。那瘋老道士不知何時已至他身后,將一掌搭于他肩頭,鬼祟地笑: “怎么,瞧上這地兒的姑娘了?想要她做你媳婦兒?” 胡周搖頭,正色道,“甚么媳婦?那應是個能成大事之人,我只配做她的提鞋小廝兒!” 老道士以為他欲蓋彌彰,干笑兩聲,“既說要去做小廝兒,為何不去?” 胡周卻鄭重地點頭,往老道士一躬身,恭敬道:“那師父,弟子如今立時便去,您往后多保重身子?!?/br> 說罷此話,他便負起貨架,撇下目瞪口呆的老道士,轉身往那少女的方向行去了。 —— 胡周一路隨著那自稱“天穿道長”的少女,上了天壇山。 那少女果真古怪,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樣。胡周也不知自己是怎地看上了她,興許這便是冥冥之中的預感。他用會燒飯煮菜的事兒賄賂了少女,果不其然,他被容許收留觀中。 可沒過幾日,他便后悔十分,那叫天穿道長的少女看著人模人樣,卻有副嬌小姐的性子,甚么也不會。不會用澡豆洗面、敷鉛粉,換下的褻衣主腰亂扔,一對布鞋上常沾滿泥點子,也不會洗。胡周抱著一木桶臟衣服,把著搗衣杵,苦著臉給天穿道長的衣衫上打皂葉。 吃飯的時候,胡周已累成個廢人,可真正的廢人卻一臉輕松,低頭大快朵頤。胡周正喪著臉往口里扒飯,卻忽聽得兩聲脆響。 他抬頭一望,卻見兩枚布滿牙痕的銀子被拋落在他面前。天穿道長嚼著飯,面無表情地道: “你的?!?/br> 胡周詫異,“我的?”他摸了摸自己的袖袋,袋口被扎得嚴嚴實實,順袋仍在,其中碎銀仍被小心地收著。 天穿道長說,“這原本是我的銀子,可如今被你騙走了,就是你的了?!?/br> “我甚么時候騙過你?”胡周搖頭,“你要是見我幫你干了些粗活兒,欲予我些銀子作報酬,那還是算了。我只是見你是可造之材,如今幫你也不求回報。只想叫你往后若是修道有成,將我當作你家雞犬,一起攜了升天罷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