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過了片刻,易情扭頭,忽而道:“師弟,你受傷了?” 祝陰低頭一看,只見指上被利枝劃破了一個小口。他方才見神君遭襲,一時心焦,驅風時使氣力多了些,竟不慎教飛濺的沙石、樹枝劃傷了自己。 “不打緊?!弊j広s忙將手藏在背后,又問道,“師兄有傷著么?” 易情卻捉住了他的手,拉到面前。祝陰一怔,卻忽覺指尖一熱,創處被溫柔地包圍。神君低下頭,含住了他受傷的手指,舌尖如柔和素波,在肌膚上輕漾。 祝陰顫抖了一下,臉像熟透的李子,從耳根一直紅到脖頸。神君在舐著他的傷處,與許久以前他們在紫金山下初遇,他啜吸著神君的血,從而得以延續性命時的光景一樣。 易情放開了他的手,漆黑的眸子里像有兩彎銀月,潮潤而明媚。他像一只乖順但狡黠的貍奴,道: “是啊,我傷著了。瞧你手上流血,我的心傷了?!?/br> 第七章 蘭蕙雖可懷 人聲漸歇,月色滿山。 回溪幽泉淌過苔石,泠泠水聲宛如掛鈴。石室燭光里,一個人影佇立于杉木架前,靜靜地捧著書冊。 兩人入了石室中,沉默忽至。他們一言不發,似是各懷心思,仿佛全然忘卻了方才遭襲之事。 祝陰執著燭,在銀涂香爐前添炭。春寒未去,冷意像水一般抹上周身,他心頭卻火熱躁動,似已至酷暑。他點了安息香,這是神君常于天記府中點起的香,他立于府外槐樹下時時而會嗅到那自波剌斯樹皮里刻出的白膠香,香氣清遠,可通神辟邪。他方將樹脂點著,便覺立于書架前的易情渾身一顫,單薄的影子像在秋雨凄零搖曳的枯葉。 “把香熄了,祝陰?!币浊楹龆_始喘氣,像有人在他頸上套上一條索命麻繩。 “可是,神君大人,您不是最喜此香……” 易情的臉像抹上了一層石灰,煞是慘白:“我說把香熄了!” 他的聲音一剎間變得冷硬起來,像一柄利刃倏地劈開兩人之間美好的霧氛。祝陰趕忙以風掐滅了煙火。易情搖搖晃晃地在交椅上坐下,如墜冰窖般戰栗不已。安息香辟邪,香氣像利劍一般刺入他的肌膚,他雖已取回過往神力,但仍為妖軀。 “對不住,神君大人,祝某不知您……”祝陰的臉亦轉為雪白,磕巴著道。 “不打緊,是我近來聞不得這香了?!币浊閿[擺手,抬起頭時又勉強笑道,“不是說好了,往后都叫我‘師兄’的么?” 祝陰忙不迭點頭,沉默了好一會兒,他叫道:“師兄?!?/br> “嗯?!?/br> “師兄、師兄……”祝陰忽而喋喋不休地念著這兩字,仿佛在反復咀嚼,讓那繾綣的字音在舌尖上滾動。 “不用叫那么多回,”易情打斷他,“我聽見了?!?/br> 祝陰點頭,像縫上了嘴巴般緊緊闔上雙唇。許久,他又禁不住開口:“師兄?!?/br> “怎么了,師弟?” “嗯,祝某也聽見了?!弊j幒龆笭栆恍?,金眸里泛起滟滟波光。 易情苦笑,忽而道:“對了,師父這般支使你去浮翳山海,你竟也無甚怨言呢?!?/br> “神君……師兄覺得這不妥么?” 話題又轉回了此事。易情扶著腦袋,將胳膊肘支在椅圈上,若有所思道,“你先前說了,此行兇險,虧你還敢冒著有性命之虞的危險去往那兒,是連小命也不想要了么?” 祝陰垂著頭,像在將字句放在舌尖上研磨。許久,他輕聲道,“因為……祝某信得過師父?!彼慕抻鹑绲?,在燭光里輕輕撲簌著?!八凳赖淖D成鹾?,師兄不在觀中的十年間,她不曾將祝某當作過外人。祝某甚而在想,若祝某有娘親的話,當是那般感覺。因而師父要祝某去浮翳山海,祝某并無置喙之辭?!?/br> 易情簡直要啞然失笑,這小子在他面前玩的是哪一出?莫非也要將天穿道長當成自個兒的親娘?祝陰紅著臉,攥著袖,手指不住摩動,像是心神不寧。易情見他這副模樣,平靜地問道: “你今日是怎么了?” 祝陰像是被嚇著了一般,兀然抬首。易情緩聲道:“我瞧你像是心猿意馬,甚而焦躁之極,莫非是乙亥的陰氣也在擾你心神,你也要像山里的那群水鬼一般瘋癲癡狂?” 祝陰渾身一顫,易情真說中了他此時的心思。方才他望著一眾水鬼狂亂奔襲,一腔熱血竟也突而沸起。那guntang的焦灼感像閃電般自胸膛中射開,流遍全身。他忽而覺得這感覺像當初他啜吸神血時的光景,一樣的情難自抑。 易情見他不答話,忽而翻身一仰,在石床上躺下,打著呵欠道:“天時已晚,先歇息罷,明兒就得去浮翳山海了,咱們需養精蓄銳?!?/br> 祝陰怔怔地望著他,看著易情漫不經心地用手里的書冊蓋住了臉,蝴蝶裝的簿冊封皮上書著“楚辭”二字。祝陰看著那書冊,忽而想起自己曾在那書里如癡如狂地尋過神君的蹤跡。屈子在九歌中描繪了諸天神靈,寫大司命乘清氣、御陰陽,文字里的神君凜然如霜。 心像飛奔的馬蹄,怦怦地撞著心口。那無來由的焦躁感愈來愈濃,他頭昏口渴,覺得月光下一切都泛出了暈影,興許真是受了乙亥陰氣之害,祝陰鬼使神差地走到石床邊,俯身坐下,掀開了易情臉上的書冊。 他望見了易情淺闔著的眉目,倦色像釉彩,涂覆在臉上。神君的眉眼清雋柔和,卻透著鋼鐵似的寒硬。祝陰心口里蹄子似的響聲愈來愈急,像有萬馬奔騰,他輕輕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