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天穿道長搖頭,“你是咱們觀里的財主、大善人,還得養活咱們的,不可傷了一身細皮嫩rou,這粗重活兒交由祝陰辦便好?!?/br> 左不正聽了這話,轉向祝陰笑嘻嘻地攤手道:“聽見了么,師弟,師父說叫你出馬?!?/br> 祝陰瞧著她狐貍似的微笑,才發覺自己是上了她的套,左不正才不是想去浮翳山海,是想坑害他去! 祝陰氣得跳腳,破口大罵,“你這渾球!” 左不正微笑:“我是渾球,那憑我接濟的你們又算甚么?是連渾球都不如啦?你罵我渾球,便是罵你們師父連渾球也不如?!彼@般一說,天穿道長忽而豎起眉,伸出皮棉紙傘,抽了祝陰一記,道,“不許罵我渾球?!?/br> 祝陰被莫名其妙地挨了一下,火氣更漲。他瞧著左不正,忽而覺得哪兒都看不順眼,這天底下唯一能教他順眼的人便是神君,于是他擰過頭去,卻見易情在掩著口哧哧地笑。 易情放下手,說:“你去就去罷。我和你一起?!?/br> 祝陰忽而安靜下來了,所有怨言如煙消散。他現在很樂意去。 日光從檻窗里撞進來,在窗格上碎成了一片片。零碎的日光落在回字紋碑刻上,落在龍鳳盤旋的朱柱間,落在天穿道長肅穆的臉上。她忽而輕咳一聲,道:“不過,祝陰,為師想了一想,覺得這回你只身前往還是不妥。我聽聞那兒近來精怪躁動,恐怕作祟的不是尋常龍種?!?/br> “那是甚么?” “是龍王?!碧齑┑篱L道,“摩尼光龍王,金翅烏龍王,娑竭羅龍王,那伽龍女……除此之外數不勝數,他們自天竺而來,傳聞暫棲于浮翳山海。海是他們的地界,他們在那處無所不能?!?/br> 她抬起瓷白的臉,目光淡漠,“祝陰,不是我疑你無能耐,你還是與左不正一塊兒去罷,穩妥一些?!?/br> 祝陰沒夸耀自己的神力,只道:“一切聽師父吩咐?!?/br> 天穿道長點頭,撐開紙傘。她摸著那張福金紙,若有所思。這紙突兀地出現于功德箱中,不知其源。不安的藤蔓在心里生長,像有荊刺扎著心頭。 她轉過身,潔白的紙傘像張開的鳥翼,擋住了她的臉。 “你們先動身前去。若有不測,我會出手?!?/br> 四個人對視了一會兒,從彼此眼里望出了迷惑。易情說,“師父,浮翳山海離這兒有數百里之遙……”相隔復水重山,師父離他們甚遠,又如何幫援? 天穿道長只是輕輕搖起了頭,像在抖落頭上的埃塵?!扒靶r日你們下山,身披數創,是我未盡師父之責。若有人再欲傷你們……” 她的聲音忽而變得很冷,似凝了冰。 “縱隔千萬里,我將取其性命?!?/br> —— 三清殿外,寒峰如劍,暖煙似紗。 易情與祝陰走在石徑上。樹樾里灑下魚鱗似的日光,在他們身上跳躍。易情說:“想不到還未回來多久,又要下山。每回下山我都得丟一二只肘子,放三四次血,丟五六回性命。思來想去,不如在山上快活?!?/br> 他說完這話,回頭去看祝陰,卻見祝陰滿臉陰云。兩條新月似的眉擰在一起,指尖點著臂,略顯燥亂不安。 易情問:“怎么了?” 祝陰沉默了一會兒,道,“師兄,此行兇險,祝某思來想去,您還是暫且留在觀中為好?!?/br> 易情卻問:“為何兇險?” “祝某是精怪,亦有所覺,近來陰氣盛強,是妖魔橫生之時節。且近水處易發陰邪,浮翳山海有曠遠汪洋,其中妖魔不計其數。不知為何,這些妖魔近來燥亂不堪,甚而狂性大發?!弊j幊烈鞯?,忽而緊緊攥住了自己的腕節,似是有些羞于啟齒?!白D场猜杂行┬纳癫粚??!?/br> 易情搖頭:“既然如此,那便更應與你同去。你若不慎跌入陰府,我還能將你拉回人間?!?/br> 祝陰怔怔地望著他半晌,忽而笑了,笑容像著雨楊花,清潤動人??烧诖藭r,異變陡生,他倆正佇立在石徑上,祝陰忽而看到易情身后的紅豆杉林里冒出一大片黑魆魆的鬼影。 那影子穿林撥葉,像銳利的剪子般刺到眼前。水鬼瘦骨嶙峋的頭顱忽而出現在易情身后,對毫無所覺的他張開血盆大口。 祝陰打了個激靈,叫道:“神君大人!” 他金瞳如電,出手如有雷霆之勢,瞬間掀起折樹狂風。那前來偷襲的水鬼像巾帕般被吹飛出去,可更多的水鬼蟻聚而來。它們眼里碧光大盛,如叢叢簇簇的幽火;它們口中流涎,似是肚饑難耐的惡鬼。 易情扭頭,發現身后慘狀,驚道:“這……這是我先前以血飼的水鬼,為何它們反倒來攻擊我?” 祝陰咬牙,揮袖蕩開十余只水鬼,道,“師兄,它們正像祝某方才所說的一般,乙亥將至,陰氣洋溢,精怪最易發狂,連血也牽絆不住它們!你若是愛養妖魔,養祝某一只便成了!” 水鬼被狂風掀翻,接二連三地掉進衛水里??伤鼈內詧猿植恍?,往泥岸上爬。它們眼里閃著兇光,仿佛要將岸上的兩人撕成碎片,吞入腹中。 祝陰眼神寒冷如霜,他低聲道: “——風雨是謁?!?/br> 剎那間,寶術發用。烏云如墨,風驅急雨。漆黑的雨珠自天而降,像無數把利劍穿透水鬼身軀。 慘叫聲里,鬼影漸漸湮息。 兩人望著那片慘景,氣喘吁吁,心中驚魂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