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沉默像水波一樣在兩人間漾開。白鸚鵡在七齒象王指間凄慘地嘶鳴,叫聲像尖刀子,一下下地戳著人耳朵。許久,那哀鳴弱了,漸漸死寂無聲。七齒象王的眼里像翻滾著熾烈怒焰,他喃喃自語道:“那人究竟是何人?” “尚未知曉?!?/br> “三十年……要再等三十年么?神跡愈早鑄便愈好,那位上官陰晴不定,興許下一刻便會變臉,卑人不得久拖。既然九獄陣不在,只能另辟一徑再鑄神跡……” 他將籠兒放好,捏著如雪的鸚鵡羽,一面把玩,一面冷酷地道。 “將左三兒帶入地宮,以她作人祭?!?/br> 冷山龍略略遲疑,道,“三小姐有十秩不腐的寶術,是難得的寶才。人祭時需用天山金刃零割血rou。天山金是降妖劍鍛材之一,割出的創口不能復生,因而她會死去。要拿她作人祭么?” “所以這是孤注一擲,不成功,便成仁。若她能挺過生不如死的二十二道刑……”七齒象王撫著腦袋,緩緩道,“那便能鑄成神跡?!?/br> 冷山龍又道:“四小姐與三小姐情同手足,若她聽聞此事,絕不會善罷甘休?!?/br> 七齒象王忽而笑了。 他一撣指,那白羽從他指間飛出,像一枚雪片旋入風中,伶仃飄揚。羽毛落在湖面上,旋即被暗色的渦流吞入。 “讓她作出抉擇?!毕笸跷⑿?,咧開的嘴似面上裂開的一道深紋,“若不愿讓左三兒死去——那便由她自己來做人祭?!?/br> —— 南街上踵接肩摩,人群碰頭碰腦。今兒正趕上廟市,不少古書在街頭擺開來賣,翻書聲如潺潺流水。貨郎吆喝聲響成一片,風拂過低矮攤棚,將布簾一掀,那聲兒便鬧哄哄地擠進來,落進易情耳里。 易情躺在拔步床上,一動不動,如一灘爛泥。 他呼吸淺而疾,日光自竹棚隙里鉆進來,映亮了蒼白如雪的面頰。細汗爬過額角,落入散亂墨發,他微睜著眼,眸中黯無光色,像未明的黑夜。 玉兔爬過來,想鉆到他懷里,可只拿小腳碰了一碰他,易情便突如砧上魚兒一般擺尾撲騰,發出殺豬一般的嚎叫: “??!” 玉兔嚇得縮成一團兒,半晌,才敢露出兩只黑葡萄似的眼,弱聲叫道,“我不碰你了……你別吃我……” 易情面無血色,睜著死魚一樣的眼,喃喃道:“對,你別碰我……我快痛死了?!?/br> 他抖索著掀起寢衣,蓋在身上??蓛H是一塊薄布落在肌膚上,便教他仿佛被沸湯燙掉一層皮。易情痛得齜牙咧嘴,玉兔小心翼翼地瞧他,道,“可你身上的rou都好好的呀,沒有傷,為何還會痛?” 它不知昨夜易情乘著三足烏飛遍滎州,放血毀九獄陣。秋蘭的寶術雖將創口愈合,可痛楚卻如膠漆黏連于身,揮之不去。在那之后,他讓秋蘭在邸店里棲身,自個兒艱難爬回了低狹攤棚中。 他沒能鑄成神跡。 大抵是先前在地宮中時常被七齒象王千刀萬剮,又被清河撕扯血rou,身被千刀斬于他而言已非十足的難事。所謂神跡,便是不能為而為之舉,他要鑄神跡,便得做成比零割自己更為痛苦、連他都會為此而絕望之事。 左不正以前雖殺過鬼王,卻未能鑄成神跡,也是這個原因。殺一鬼王于她而言并非難事,因而象王欲借九獄陣召千百鬼王,置左不正于死地而后生,如此一來,方能算得神跡。 易情氣若游絲地答玉兔道:“笨兔兒,我受的是內傷?!?/br> 玉兔似懂非懂地應聲。易情闔了眼,疲乏感瞬時如潮漲來。腦袋一歪,他似是睡了過去,又仿佛是昏死在了這倦乏里。 夕暉似盈盈秋水,漾滿天地間。葛燈籠點起來了,像一串結在檐下的山里紅。著柳綠桃紅布裙的酒家女在街對頭吟吟竊笑,忽而一陣清風掠起,裙擺如雁翅擺蕩,她們驚叫著,或伸手穩頭上的布發箍,或急忙按好袍袖裙擺。 祝陰像一枚飄零落花,踏風而下。他眉宇間醞釀著焦色,四處張望。 前些日子,他接了云峰宮的令,前往長山殺荍怪,離了滎州一段時日??刹辉虢袢諝w返,他忽覺風里血氣頗濃。那血味不同妖魔之腥臭,于他而言著實諳熟,仿若芳花清氛。 “是……神君大人的……血?!弊j庎?,“到處皆是。神君大人……莫非在此地么?” 他焦急地放出流風探尋,可卻一無所獲。尋了一日,心頭重燃之火如遭冷水潑濺,已然熄滅。祝陰咬著唇,快步穿過稠密人群,到了畫攤前。他掀開攤棚簾子,矮身鉆入,心里盤算著要如何去尋神君。一日找不到,他便找一百日,一千日,他從不信這世上還有精誠所至,金石不開的道理。 可方鉆進攤棚里,祝陰便忽而一怔。清風摸清了棚內光景,他發覺師兄正昏死在榻上。 “師兄?” 祝陰試探著叫了一聲,快步走至榻前。易情面無人色,低低咳喘,汗水浸透了衣衫,似方從水里撈出來的一般。 他伸手去碰易情,只覺那肌膚下似包裹著烙鐵,guntang非常。易情因他的觸碰而畏縮一顫,在噩夢中叫道:“別碰,痛……” 這小妖怪口里叫著痛,倒也牽得自己心口痛了。祝陰摸了摸被牽了紅線的胸口,煩郁地吐氣,又道: “師兄,你怎地了?” 易情被他搡了幾下,不情愿地睜眼。祝陰握了握他的手,他登時一副齜牙咧嘴的獰惡模樣。祝陰問:“你身上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