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七齒象王嘆息著搖搖頭,從懷中取出一只油紙包。 打開一瞧,那紙包里竟放著只血淋淋的心臟。七齒象王鉗住易情下巴,將那心臟硬塞入其口中。濃厚腥氣奔涌而來,易情反胃欲吐,可那只心入了口,竟化作一股溫流,徑直流入肚里。 一剎間,他忽覺魂心仿佛發生了些微變化。有言道:“法原無法因心有?!毙谋闶菍毿g含蘊之處。七齒象王要他吞下此心,便是要別人的寶術移至他身上。他恍然發覺自己又變回了一半妖體,身上的創口在緩慢痊愈。他又動起仍完好的那只手,企圖發運寶術“形諸筆墨”,但扣著他兩手的三尺大枷卻是由雷擊棗木制成的,灼燙得他兩手焦黑,無法動用寶術。如今的他像一只任人把玩的籠中雀兒,無力脫逃。 七齒象王喟嘆道:“您想自害而死,是么?” 臃腫男人背著手,在枷架邊踱起了步?!翱上О?,卑人不會教您輕易死去。卑人知您是天記府的大司命,聽聞您能掌理生死,死猶新生。若是您死了,說不準能借寶術撥天換日,將光陰溯回。所以卑人不會讓您死,如此一來,您的寶術便會全無用武之地?!?/br> 易情閉著眼,呼吸卻愈來愈重,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緩聲道: “你究竟……給我吃了甚么?” 象王望著他,莞爾而笑。 “是寶術啊,左三兒身上名為‘十秩不腐’的寶術,能教您暫回天廷為您定下的妖體。身為妖鬼,您不會死,也不會老,將會永世禁錮在這地宮之中,不得掙脫?!?/br> 易情猛然睜眼,目中猶有炎氛赤焰,熊熊燃燒。 象王既如此說,那便意味著左三兒已死,其尸首還慘遭剖心。這一招著實來得高明,若說以往的祝陰是為了將他心志磨滅,借百來次死亡欲將他困在輪回之中。那象王便是要塞住源頭,讓他在這地宮中被永遠關押,不得借寶術讓人世再度重來。 真是個陰招。 易情恨得瞋目切齒,他雖一心向死,欲再借天書之力重來一次,可心中卻猶豫再三:一切是否仍有轉機? 七齒象王走了,卻將手中的綠地燈臺放在了腳邊。 燈臺中的麻芯子以醋浸過,其中燃有招搖山火石,火光長明。每來一次地宮,七齒象王便帶來一盞長明燈?;鸸饷饕幱鷣碛?,照亮了四周的累累白骨。黑衣人們時而會入地宮來,將尸首拋卻于此處。堆壘如丘山的白骨之間,易情偶而望見一頂發舊的沖和巾子,一件月藍妝花裙子落在其中。兩具尸首潰爛成泥,被衣袍掩著,都浮腫的變了樣兒。 易情心上如被鼓槌狠狠一撞。他認出了尸首上套著的衣衫是屬于微言道人和秋蘭的。 他嗅覺已喪,竟聞不出此處能沖歪鼻子的尸臭。 易情拼力掙動,微言道人與秋蘭已死,他再無獨活的理由??伤蛛[隱擔憂起祝陰,自那夜在地宮中分別以來,祝陰便杳無音訊,易情在風里呼過幾回他的名兒,皆無回音,他知自己被扣押在地宮中么? 易情想,他該自斃了。 可他如棺槨中的死尸,四肢不得動彈。有“十秩不腐”的寶術在,咬舌時,口中的創傷亦會痊愈,他絕望地發覺,自己似乎真死不了。有此寶術在,饑渴寒凍亦無法奈他如何。 時日騖過,七齒象王的私衛似再也不將他放在眼里,時而入地宮來值守閑談。話音窸窸窣窣,像蚊蠅一般鉆入他耳孔中。他聽聞左府媒妁盈門,文家公子將與左不正結絲蘿,已測了八字。滎州掛燈結彩,一片喜氣火紅,盛著小禮的杠箱入了府中,轎手著緞子馬褂,在槐樹下整裝待發。 左不正自姊妹左三兒喪命于自己眼前后,便失魂落魄,如一只木人兒。七齒象王繳了她的金錯刀,讓冷山龍、清河隨行她左右。她翟冠麟袍,神色冷寂,任女侍往她面上抹鉛粉、涂口脂。七齒象王遺憾地嘆氣,左不正斗志已喪,只能寄望于其子嗣。左三兒用金錯刀刺破心口,那刀是由符禺山陰之鐵鑄成,與靈鬼官降妖劍有異曲同工之妙,故而左三兒心臟被破大半,亦不能再復生。如何再召新的鬼王降世,亦是一個難題。 七齒象王站在庭中,望著下人在游廊上往竹篾骨上糊燈籠紙,暮色四合,春寒如水,浸過心頭。他低低地嘆氣: “真是前路艱難吶?!?/br> 第三十九章 苦海無邊岸 日子如枝頭枯葉,一片片凋去。 地宮里并無寒暑與日月交度,放眼望去,碧蔭蔭的苔紋爬滿巖壑,聳秀石林如頭頂垂劍。易情已然不知自己在此被囚困了多久。他千百次地以身軀撞動枷架,然而卻徒勞無功。暗處有些神軸畫掛于長明燈塔后,其上繪著方士誦經三日、為逝者齋醮的光景,魂神被冥吏押解,如云氣般在四野漂游。易情望著那些畫兒,漫漫地想,他死后會去往何處呢? 尋常人會趕赴冥途,可他卻不同。生與死皆不容他,他如天地間一過客,無一立錐之地。 如今他生不如死,卻又無從赴死。 他本想嘗試著道出自己的真身,發動縛魔鏈的禁制,從而自斃,可這回倒十分古怪。七齒象王曾在他昏睡時在縛魔鏈上動過些手腳,在那以后,只要他生出借禁制自害的念頭,便會如鯁在喉,登時噎了聲兒,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七齒象王時而前來,這男人把主意打到了吞了左三兒的心、坐擁“十秩不腐”寶術的易情身上。他命私衛隊兵會隔日攜柳葉刀來,零割易情血rou。這寸磔之刑每回都要往他身上施上四千刀,以讓地上的血渠填滿。易情倒未發幾聲慘叫,一來是因私衛隊兵用木塞堵了他的口,防他再咬舌,二來是他做神官時倒受過比這更可怖的痛楚,倒也能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