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易情把它提起來,捉著頭尾,打了個死結。祝陰蛇渾然不覺,兇惡地打著酒嗝,瞇著眼,道: “反正,嗝,云峰宮靈鬼官…已經來了……” 靈鬼官已來了?易情心里突而一沉,如山崩摧頂。 他想起前幾世時白石率靈鬼官眾前來的那個雨夜,玄衣黃金面的靈鬼官像浩湯駭浪,從四面八荒而來,涌上天壇山頭。那時興許是白石恨祝陰與妖鬼勾結,奉靈鬼官之首龍駒的令,前來殺無為觀中人。亦或是祝陰與白石勾結,設下了一個局,作給他看。 “是你要他們來的,還是他們自告奮勇要前來?”易情問。 祝陰蛇從醺醉里清醒了些,惡毒地磨著牙,“祝某雖只想獨自收拾掉師兄,但若是能借些外力,齊心除掉您,那也是極好的?!?/br> 它被晃得暈了,口里吐出些酒沫,“嗝,只因師兄前些日子在山頭搗蛋,將一眾水鬼當作您的小廝兒……你上回碰到的那位靈鬼官…白石看不過去,這才上門來除妖?!?/br> 易情倒提著它,道,“白石只是來殺水鬼的,不是來殺我的罷?” “哼,他是來殺水鬼頭子的,”祝陰在他手里猖獗地扭來扭去,簡直要翻出一個花結,“誰說殺的不是您,師兄?” 烏梢蛇忽而覺得自己被提起,易情捏住了它的蛇頭,笑吟吟道,“師弟,你知道結了千百條紅線的兩個人,若是有其中一人死了,另一人會怎樣么?” 祝陰像電著了一般,在他手心里彈顫了一下。 易情拿憐憫的目光望著他,“真是可憐呀,師弟。若是我被靈鬼官殺了,你便只能去殉情,連做個孤仃仃的鰥夫的日子都無?!?/br> 聽了這話,祝陰掙動得愈發厲害,蛇身像掀起了狂瀾。將打了死結的烏梢蛇拋給三足烏,易情拄著槐枝,一瘸一拐地背身往山路處行去。 “我去會會他們,師弟?!迸R行之前,易情回眼,唇角彎起,像天邊掛著的月鉤。 “今夜我若是死了,你便等著…與我同赴黃泉路罷?!?/br> —— 一朵墨云從天邊飄下,云隙中透出一點金燦光芒,像有人在云上執燭。仔細一望,那卻分明是靈鬼官的金覆面上的輝彩。靈鬼官頭頂獅虎皮盔,身負刀鋋,一身長胸甲,威風凜凜。墨云化作長階,眾神將緩步而下,落步聲像隆隆雷聲。 他們去往的方向是凡世里一個名喚‘朝歌’之處,那處有座山,名喚天壇,是常世洞天之首。太上帝曾于人世里擲下一枚石子,石子跌下九天,在層云上碎裂,落到天壇峰頂,便生作一道升天天磴。因而那處若是有妖鬼孳生,魔氣便會順著天磴直入紫微宮。身為云峰宮之首的龍駒便是察覺到了如今天壇山上的異樣之處。 龍駒行在靈鬼官眾的前頭。他一身玄衣,像一抹最深沉的夜色。他未披甲胄,堅實的脊背上捆縛著百十柄精鐵劍戟,他就像一座沉穩丘山,背負的刀劍是其上生長著的林木。 白石從神將中走出,碎步趨在他身后。他們踏過浮在空中的碎云,白石低聲道: “龍駒大人,天壇山便在近前?!?/br> 男人將頭點了一點。 “屬下不過是接到祝大人書簡,說是天壇山上有水鬼肆虐。水鬼心智稚弱,若是屬下前去,除去他們易如反掌,又何必勞您大駕?”白石垂著首,惴惴不安地發問。 他不知他這上官大人是為了甚么緣由,竟要勞動云峰宮數十位靈鬼官入到凡世來。再一看如今的龍駒,只覺他周身風煙凌厲,意氣深穩,鋒利如鐵片子一般的眉頭緊緊蹙起。 龍駒說:“是祝陰手書一封,要你助他除去天壇山水鬼?” 白石點頭如篩糠,“是…是?!?/br> 男人又道,“祝陰是甚么人?” 白石不解他為何如此發問,遲疑著答:“回龍駒大人,是云峰宮除魔都尉?!?/br> “他比之你,如何?” “屬下…拔步難追,與祝大人間有云泥之別?!?/br> 龍駒沉聲道,漆黑的眼中映出澹澹長空,“不錯,連祝陰都尚且除不得的水鬼,怎會是尋常水鬼?” 白石渾身一震,似懂非懂。 “他要除的不是尋常鬼怪,寫封尺素前來,也并非是要尋你,而是要尋我?!闭f到這處,龍駒嗤笑一聲,刀削斧鑿的面龐上分云見日似的,露出了些微笑意。 “哼,這小子如今長了能耐,拐彎抹角地要云峰宮替他拾掇爛攤子?!?/br> 靈鬼官步聲隆隆,鐵靴踏過云海,掀起萬里煙浪。茫白的霧靄間,天壇峰頂像一柄利劍,直插云天。月光落滿山頂,像降了一層霜。 白石腳步頓了一刻,旋即快步趕上龍駒。他的舌頭似打了結,如何也捋不直,“大、大人,那便是說…祝大人…在向咱們求援?” 龍駒目不斜視,道:“不錯。他一意要見文昌宮第四星神君,心陷偏狂,如今做出何等事皆不奇怪?!?/br> 他望向渺然的云海,蘢蔥的樹影蓋著天壇山頭,教他想起咸池邊的扶桑樹。頭戴芳花的女神常在那兒流連,用池水凈身,祝陰便是與她立下了賭局,以凡人之軀下了天廷。 “祝大人所侍奉的神君大人,究竟是誰?”白石問。 不少靈鬼官駐足,側耳傾聽。他們中的不少人是后進的靈官,在他們入云峰宮之前,祝陰早已步入凡塵。 遙遠的光景在眼前浮現,龍駒回憶起往昔,他仿佛置身于紅墻碧瓦的天記府里。卷帙浩繁如煙,書墨清香飄逸,他端坐平榻,面前擺一楸枰。黑白勢平,局上正廝殺得難舍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