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白石知祝陰信奉著一位天記府中的神君,凡事唯其為馬首是瞻,下凡是為那神君,除妖也是為他。說了好一會兒話,沉默忽然而至,兩人閉口不言,良久,祝陰忽而向白石問道: “你在天廷時,可曾聽過‘文易情’這個名字?” 靈鬼官沉默片刻,當即搖頭?!安辉??!?/br> 祝陰說:“這是祝某師兄的名字。他說他曾是天廷里的神仙,可祝某見識淺陋,未曾聽聞過?!?/br> “一只小妖的說辭,祝大人也會信么?”白石眉頭不動一下,“妖鬼皆是滿口誑言的惡輩,您可千萬別被他們誆騙了?!?/br> 入夜了,土蟄振翅鳴叫,沙沙地響成一片,像雨落的聲音。長久的寂靜之后,白石忽而道,“不過,確是有可能?!?/br> “有甚么可能?” “靈鬼官以前不也處決過一個鉗奴么?有時會有些動了上律、被太上帝勒令貶謫的仙人落到云峰宮手里?!卑资瘬苤掷锏牟萑~,目光淡冷如霜,道,“若是犯了重罪,說不準天記府會在天書上抹去那仙的名姓?!?/br> 說到此處,白石卻又冷笑道,“不過,祝大人,您莫要憂心。哪怕您那位師兄真是甚么尊貴上仙,既然他頸上已鎖縛魔鏈,便是天廷罪人。如今看來,他更是只猥賤小妖,本就該挨千刀萬剮的?!?/br> 紅衣少年卻搖頭,緩緩道,“祝某在想,靈鬼官上回處刑罪仙,究竟是甚么時候的事兒?” 白石摩挲著下巴思索,“祝大人來做靈鬼官的時候不長,不知此事也是理所應當。那是許久以前的往事了,那時九天星屑還未從月盤中被敲出,天與地界羅織未分,玄云飄蕩,搭起閶闔。也正是在那一時,有人攀上云梯,上至霄宇,做了能俯瞰人間的神官?!?/br> “天廷里流傳著一句話,說那是自太上帝即位以來,塵世中鑄成的第一件神跡?!?/br> 靈鬼官的目中閃動著懷念之色。 “…距今不知有幾千年,甚而已是上萬年了?!?/br> 翌日清晨,四人收拾停當,即將啟程。 天邊亮起朦朦的晨光,穹天的邊際泛著佛手黃,像有火在遙遠之處熊熊燎原。祝陰背起易情,兩手繞過他的膝彎,緩步行出邸店。也不知是不是微言道人的療傷金津起了效,師兄雖仍沒甚么動靜,神色卻祥寧了許多。 白石站在倒坍的土坡上,神情冰冷地望著天蓋。天光柔和,一切都似蒙在紗里,蔭翳的山松綿延到山腰,又被霞光吞沒,嵯峨的山巔上有入霄的云梯。大梁里沒了鬼王,也沒了人聲,白石再無留在此處的理由。 “祝大人,大力鬼王已滅,在下當即歸返天廷。白石會在天門遙瞻您人間功績,您若有吩咐,便在風里呼一聲,在下會速速趕來,為您分憂!” 白石向祝陰恭敬地作揖,卻又覺得立足之處太高,不合禮數,當即跳下土坡來,再敬重地對祝陰拱手??伤炙葡氲搅松趺匆话?,轉口道: “不過,祝大人,您可得看著些‘七日殺鬼令’的時限。白石不愿看您違天廷律令?!?/br> 靈鬼官的神色忽而有些陰冷。 “畢竟白石崇敬的…是規言矩步、為我輩之范的祝大人,祝大人切不可為了一己私心,悖了太上帝的令?!?/br> 他說了這些話,祝陰卻只是微笑,兩手托著易情,不好還禮,便只能點頭,說,“昨日有勞你了,保重。以后我二人可多些書信往來,于兩界之事上互通有無?!?/br> 僅回了這幾句話,便聽得白石心花怒放,兩眼熠熠生光。他雙足一蹬,化作流星,躍入空里,踏著祥云而去。臨別前,他拼命揮臂,一步三回頭,眼巴巴地瞧著祝陰,一疊聲地喚著祝陰名姓,生怕祝陰不知他離去。 待白石遠去,身影在天邊化作胡麻點大小。易情突而呻吟一聲,在祝陰背上勉強睜眼,咬著牙道: “…總算…走了?!?/br> 祝陰微愕,略略轉頭:“師兄,你醒了?” 易情咳個不停,身軀抖如篩糠,倚著他的肩頭輕喘,慢慢地道,“非但是醒了…昨夜我還失眠,輾轉反側,險些將床榻翻塌……你那長隨兇神惡煞的,嚇得我大氣也不敢喘一聲…閉了眼便是他踹我腦袋的模樣?!?/br> “他何時踹過師兄?” “約莫是…上輩子?!币浊檎f。 祝陰笑了,“師兄總愛說些玩笑話。白石不是祝某的長隨,他雖面冷,心卻熱,待人是極周到的?!?/br> 易情精神轉好了些,忿忿地吐氣,面龐鼓得像只包子:“不是長隨,那便是你的小廝兒、跟班、馬屁精、跟屁蟲?!?/br> 他喘了口氣,又道?!澳闶窍棺?,看不見他是怎么瞧我的…我挨你背上時,他的眼神在說他想殺我?!?/br> “還有,他周到個屁!”易情磨起了牙,“拷問人倒是挺周到的,手上戳了血洞,腳上也會貼心地補上……” 秋蘭站在他們身邊,無助地絞著衣角。她是個從鄉里來的女孩兒,一夜間城里故交遭了鬼王侵襲,盡皆死去。從昨夜起,她便抽抽搭搭地哭了好幾回,現在眼睛還是紅紅的,像一只忸怩小兔兒,無措地望著他倆。 似是發覺了她的困窘,易情輕拍祝陰的背,讓他轉身。秋蘭見易情望向自己,渾身倏地一顫。 “你是不是…被嚇到了?”易情斂了方才神色,咳了幾聲,彎下眉,略帶歉意地問道,“一下子出現了這么多鬼怪,有細蠛、鬼王,還有靈鬼官和小妖怪……想必是讓你驚怕得緊了罷。你家中可還有甚么人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