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用…另一柄…劍?!?/br> 祝陰辨出了易情的聲音。凝神細聽,卻聽得話聲中挾雜著嗆咳之聲,似是血塊堵塞胸臆。那聲音說:“用另一柄…降妖劍……再刺我一次?!?/br> “師兄,師兄,是你么?”祝陰不由得喃喃出口,哪怕是他,不安也如蔓草般生滿心頭?!澳闳缃裨醯牧?,還好么?” 易情死死抓著鬼王,氣力如指縫流沙一般急遽消逝。他流了很多血,雪白的衣袍已然化為鮮紅。他與弓槃荼滾到灰瓦上,血跡像綢紗帶子一般綿延,淌在瓦縫里,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胸口似有火炭在熊熊燃燒,周身卻似落入冰窖一般寒涼,他快不行了。 “再…刺我…一次?!币浊闊o力地啟唇?!翱煨獊聿患啊??!?/br> 白石擲出的降妖劍刺偏了,祝陰手上卻還有一柄。而今鬼王的余滓未消,白石拖著祝陰與秋蘭御風而行,閃躲生于弓槃荼膝肘的繁密rou絲。那細絲尖若楔錐,能在人身上鉆出血洞,兩位靈鬼官忙于躲避洶涌襲來的rou絲,如今確也無法脫身。 祝陰面色沉凝,指尖卻已挾上劍刃。猶豫片刻,他脫手擲出。鋒刃再度劃破寒流風,呼嘯而出。 這一回他在劍柄上纏繞了風流,在片刻之后感受到了鋒刃劃破皮rou,被熱血浸染。 易情竭盡最后一絲氣力按著鬼王,第二柄降妖劍從背后刺來,深入他胸膛。胸脊仿佛被劈成了兩半,呼痛聲翻滾在喉間,卻始終無法吐出。鬼王震聲嗥鳴,祝陰的降妖劍刺入弓槃荼心竅。巨嶺般的身軀終于碎作塵埃,隨著飄飛的細雨散在風里。 易情沒了力氣,身子骨碌碌地從檐瓦上滾落,墜了下去。 天光開始放晴,穹宇現出一片潔凈的花青。雨還在下,可卻柔和了許多,像天女漣漣的細淚,輕緩地浸濕衫子。大梁城中塔寺、戲樓、會館皆已化作殘垣斷壁,可天邊卻泛起秀麗的水色,群山如墨影般淡渺,看著仍如一幅錦繡圖畫。 正在此時,紅衣少年乘著清風,自天宇中急急落地。他上前數步,易情從檐邊滾落,掌心里仍攥著鬼王的碎rou,撞跌了掛在檐角的燈籠架子。竹篾散落一地,血珠子雨一樣地落下來,祝陰正恰將染血的他接在懷里。 其余三人也飄然降落,踉蹌幾步。眾人環顧傾頹的城中光景,一地碎磚落石間,鬼王化作千萬細碎的血rou,漸漸在風里消融,再不能復歸原形。 白石撣去玄裳上的雨水,自言自語:“方才那一劍,刺中了么?” 祝陰卻道: “是否刺中,如今已無關緊要了?!?/br> 他懷抱著易情,托著膝彎,低頭望著這位久別觀中的師兄,良久無言。易情無力地仰著面,闔著眼,那身軀似是瀝盡了鮮血,輕飄飄的,如一羽鴻毛。 心中百味雜陳,可卻更像是咬了未熟的樹果,又澀又苦。降妖劍刺中了鬼王心臟,仿佛也刺到了他心里。祝陰屏著息,聆聽著自己心口處傳來的急促心跳,興許是跳得太快了,心在胸膛處撞得有些發疼。 這世上怎會有如此傻的人呢?他想,心底里似有莫名的情愫孳生,破土而出,發芽抽枝。 祝陰垂著頭,對昏厥過去的易情竊竊細語。聲音和順而輕緩,仿佛懷里人已墜入夢鄉,而他不忍驚醒: “…我接住你了,師兄?!? 第三十三章 殺意何紛紛 易情傷勢極重,兩柄降妖劍透體而過,劍鋒險些將心臟捅了個透光窟窿。 所幸那時乘著縛魔鏈失效,他趕忙運起寶術,在腔子中以水墨擬出一顆假心臟。降妖劍也被他寶術誘引,刺上了假心臟。即便如此,他胸膛處仍留了兩枚森然血洞,易情當即昏厥不醒,幾度徘徊于生死間。 大梁城中只余一片斷壁頹垣,再無人息。祝陰與白石尋了間邸店,將易情放在破爛床榻上。祝陰下山前從微言道人的藥葫蘆取了些治傷金津。他當初只用瓷瓶盛了一點兒,珍惜地藏著,如今都給這師兄喂了下去。他又剝下易情被血染得紅透的袍子,用銀針封住中脘、粱門等xue,裁了張闊五寸、長七寸的黃紙,牽過易情的手,蘸著血在黃紙上按指印,代替押字,再畫下祛病的道符。 做罷這一切,易情的傷還是未好,不僅未轉醒,且出的氣多,進的氣少,眼看著是日薄西山,幾近一命嗚呼。 夜幕垂臨,白石在邸店的屜子里尋了火油,點起燈燭。祝陰與他坐在廊廡下,藤籠懸在他們頭頂,燭火在籠中掙扎,芯子燒得劈啪作響,碎裂的光片在他們身上倉皇奔游。城中一片寂靜,仿佛聲音也已死去。除卻頭頂的燭火,只有天穹中的星子能給他們遞來微光。 白石遠眺天河,祝陰也仰面朝向茫茫夜色。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敘話,祝陰向白石問了些天廷近況,白石也向他詢了些人間軼事。 白石望著祝陰,忽而道:“祝大人,在下瞧您蒙著雙眼,這是……” 祝陰笑了笑,指尖撫上覆眼的紅綾,“這是少司命大人給祝某的禁制。她向祝某許諾,若是祝某能蒙上雙眼,不動用第二件寶術,除去天下妖魔,她便能讓祝某再見神君大人?!?/br> 白石說:“這三件事兒聽起來,件件都是難事?!?/br> 祝陰長嘆:“不錯,其中最難的一件,莫過于要蒙上這兩眼。有此禁制在,祝某再認不出神君大人。如今更覺年月漫長,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