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恥信徒 第13節
她叫著mama,mama,mama,這次千萬不要再丟下我。 李錚的外公回來的那天,排場比她想象得更大,一條望不見頭的車隊蔓延在沁園外的山路上,李澤西帶著李錚和她很早就在門口候著。 黎秀又去了外地出差,聽李澤西說,她很快就會趕回來。 絡繹不絕的車流半晌才流轉到中間的一輛,那是輛和這排場比起來略顯低調的黃牌邁巴赫,管家率先上前去迎接,拉開門,最先出現在視野里的,是一只有些嚴肅的褲腳。 隨即是一根泛著亮銀色的拐棍。 李澤西也迎上去,一群形形色色的人里,立出一個神色冷峻的老年人。 他冷眼看了李澤西一眼,直接略過了他。 眾人簇擁著那個老人一起往莊園里移動。黎硯知靜靜地打量著他,不知道為什么,她盯著那個老頭的眼睛時,心里總會流淌出自然而然的惡意。 那老頭自然也注意到了她,他拄著拐過來,可腳步穩健,看不出任何行動上的不便。 他在李錚面前站定,視線卻落在她身上,“這就是黎秀帶過來的那個丫頭?” 李錚將黎硯知往后護了護,“外公,她叫黎硯知?!?/br> “嗯?!蹦抢项^眉眼向下壓著,把視線從她身上收攏回來,“走吧?!?/br> 一伙人風風火火地往正廳走,那老頭不坐車,大家都只能陪著。黎硯知站在后面冷眼看著,她一向對人的情緒異常敏感,她能看出這老頭現下心里正燥著。 大抵正憋著氣,準備找人的麻煩。 果然,好不容易到了正廳,剛坐下,他便迫不及待地施威起來,他掃了一圈面前的各種張臉,始終沒從里挑出那個膈應了他將近20年的硬石頭出來,他向地面擲了擲拐棍,氣派十足。 “黎秀呢?沒出來迎我嗎?”長久的上位者身份讓他的語氣自然而然地不怒自威。李澤西急得滿地打轉,焦急地拿出手機一遍遍地撥通黎秀的電話。 按照黎秀的說法,她早就應該到了。 老頭輕笑了兩聲,帶著明顯的嘲弄,“怎么,是心虛了不想見到我嗎?” 李錚站在她身邊捏了捏她的掌心,無聲地寬慰著她。 李澤西繼續撥通著黎秀的電話,整個大廳里的氣氛緊繃著,現下正廳里除了黎硯知幾個,其他都是那老頭的心腹,他們或多或少有些知情,看向李澤西的表情有些許的同情。 突然,一個有些倉皇的人影突然竄進來,大概是第一次見李家的人聚得這般齊全,他有些腳底發麻,但還是硬著頭皮跑到李澤西的身邊。 他壓低聲音在李澤西耳朵上念叨了幾句,李澤西的臉瞬間煞白。 “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老頭的語氣藏著暴雨前的短暫平靜,他閉了閉眼,繼續命令道,“說!” 那人身子瑟縮了一瞬,終于磕磕絆絆開口。 “黎總...黎秀借著和東明的項目,調走了樂一大半的資金,現在那些錢已經不在樂一的賬戶上?!?/br> “她,她卷錢跑了!” 第16章 暴雨 正廳里掀起一陣小范圍的竊竊私語, 幾個人的視線忽然有些微妙地落在黎硯知的身上,形式含蓄但內容卻直白。黎秀是跑了,但她這個女兒還留在這。 黎硯知無知無覺地站在原地, 像是個肅穆的雕塑。李錚率先察覺到他們不算友好的打量, 往前站了一步,擋在了黎硯知的身前, 寬闊的肩背將黎硯知整個人在人前輕輕遮蓋。 李外公的拄拐極有威懾力地往地上一震, 有些干癟的胸腔大幅度的浮動著,看得出他強行克制住的怒氣,他看著那個人示意, “繼續說?!?/br> “因為她前幾次的項目和投資都很成功, 所以有不少股東跟投,現下她跑路, 樂一其他項目也因為資金問題無法推進?!?/br> 他瞄了李澤西一眼, 聲音越來越小, “樂一的資金鏈完全斷了?!?/br> 李錚站在外圍, 他對家里的生意并不怎么上心,但看著外公臉上不多見的慍怒他也能猜出來事情的嚴重性。他和外公之間關系并不親厚,但長到這么大, 他也多少聽說過外公的手段。 喜怒不形于色的黑心資本家。 印象里他只見過一次外公震怒的場面,那時候他還小, 極端的暴雨天氣, mama被關在門外,外公坐在正廳的唐椅上, 就那么冷眼監管著躺在雨里的mama, 沒有人敢去開門。 讓人窒息的殘酷浮動在潮濕的空氣里。他從樓上跑下來,飛快地掛在比他個頭還高的門把手上, 卻被外公一巴掌掀翻在地。 這么多年,外公看著明顯見老了,聽說前些日子還生著病,李錚眉毛揚了揚,竟然生出幾分事不關己的脫離感。 他向后伸手去牽黎硯知的手,空無一物。 不等他回頭,外公的拐杖便聲勢浩大地砸在李澤西的頭上,瞬間,便有溫熱的血跡落下來。李澤西默不作聲地捂住了腦袋,他氣勢漸弱,像是發癔癥一樣的反復念叨,面色蒼白如紙。 “這其中一定有什么誤會,黎秀她沒必要這樣做的,她沒必要的....” 他不知道如何解釋這件事情,一切都發生的過于突然,已經超出了他能夠理解的范疇。 他這話一出,在座的幾個臉色都不好看起來。黎秀進公司是他準許的,黎秀的職位也是他一手提拔的,現在出了這樣的事情,他不僅沒有解決問題的能力,還在這里不怕死地替黎秀遮掩辯駁。 果然,李外公瞬間暴起,他的手顫抖著,“蠢貨!你們這兩個蠢貨!” 頃刻間所有人的手都下意識地向前支了支,他的身體看著穩健,但其實都是靠著昂貴的藥品與儀器維持出來的假象,內里早就是一副虛空。 下一秒,李外公白眼一翻,身體立馬失去支撐,重重摔在地上。 正廳亂作一團,人群一下擁堵過來,李錚一下被四周的人體箍在原地,他想轉頭去尋黎硯知,卻被帶著一直向前擁去。 從醫院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外公發的是急病,需要靜養,更何況每個月上百萬的醫療團隊遠比他們更專業,李澤西匆匆回了公司去主持大局。 李錚收攏了一下外套,準備回家去接黎硯知。 這種情況下,讓黎硯知再生活在李家人的眼皮子底下并不是一件好事。上了車他打開中控,聊天界面上,是他每隔半個小時就給黎硯知發送一條的消息。 他擔心外公的心腹會向黎硯知發難,于是在微信上給她發了自己一個私宅的地址和密碼,讓她去那里待著等他。這所房子是他搞樂隊賺得錢買的,沒有一分李家的錢經手,就算要查也查不了這么快。 密密麻麻的消息欄,沒有一條黎硯知的回復。 李錚的心漸漸沉下去,帶著未知的可怖預感逐漸爬完他全身,幾乎瞬間g63疾馳出去,像一柄開道的利箭。 他邊開邊給管家打電話,管家職業素養極高,幾乎是剛剛撥通便立馬接了電話。她移開手機再次確認了一下來電,沒等她開口,就被那邊搶先。 “硯知在家嗎?”李錚的語速很快,快得幾乎讓人聽不清。 管家的語氣不急不緩,聲音和她的制服一樣帶著嚴謹味道,“硯知小姐不在這里,”電話里傳來鼠標的點擊聲響,“10點23分的時候,硯知小姐背著相機包出門了?!?/br> 李錚瞬間打滿方向盤,車輛駛入東南方向,排除了一個固定答案,李錚只能再次加快速度,往校外公寓飛奔。 已經是初冬的天氣,他的額頭卻沁出冷汗。 他不想承認,也許下一個答案依舊是他自作多情。他和黎硯知的關系原本就始于她的一時興起,他不是她的哥哥,他的住處也自然算不上黎硯知的庇護所。 可他和黎硯知的之間鏈接實在淺薄,除了這些,他一無所知。 原來,他真的對黎硯知一無所知。 * 城東一所知名整容機構里,煞白的光線極有穿透力地落在一張平整的面目上。路原的雙頰已經敷上了麻藥,帶著他的直覺都開始渙散。 最后一次見面時,黎硯知眼睛里對他不加掩飾的嫌棄依舊歷歷在目。 路原太了解黎硯知了,他迷戀她太久,幾乎將她所有的喜好都照搬在自己的身上。黎硯知喜歡緊致的臉蛋,可他是短圓臉,再怎么控制體重也比不過窄臉的原生條件。 更何況,現在這種情況,他的臉還需要再給消腫留出空間。 醫生手里的針頭被燈光照的幾乎透明,她再次端詳了一下路原的臉,進行注射前的最后一次確認,“我還是要和你說明一下情況哈,你的臉上軟組織本來就不多,打完這個之后不排除雙頰會有凹陷的情況發生?!?/br> 路原心幾乎一下就歡快地跳起來,那太好了,這樣硯知一巴掌就給他糾正的正正好好的,再也不會再顯腫了。 他小幅度的張著嘴開口催促,“這種效果就是我想要的,醫生你放心吧,我不會醫鬧的?!?/br> “好吧?!贬t生把面前的座椅調了調,“你躺下吧?!?/br> 路原閉了閉眼,十分堅定地躺了上去,只要一針,只要一針他就能獲得被黎硯知青睞的條件了。 醫生檢查了一遍設計的注射點,正準備扎針下去的時候,路原放在一邊的手機突然大聲地歌唱起來。路原有些不好意思地按滅了鈴聲,他抿著唇再次躺下去,沒想到手機再次故技重施。 他的鈴聲是青藏高原,之前和黎硯知在一起的時候,她總讓他給她表演這個,為了足夠熟悉這首歌,路原把所有軟件的提示音都換成了這個。 果然足夠嘹亮,從此再也沒有錯過一個電話。 “要不你先接一下吧,不差這一兩分鐘?!贬t生似乎是被鈴聲里的高音震驚,扯了扯嘴角,終于開口提醒他。 路原面上浮現些許尷尬,他坐起來,看了一眼未接來電,眼珠瞬間瞪大一圈,火急火燎地給李錚回了電話回去。 “錚哥,我,我剛才有點事情沒有接到電話,”路原有些期待地開口試探,“是硯知有事找我嗎?” 李錚那邊很安靜,不知道為什么,他的語氣聽著有些疲憊。 “路原,你和我說實話,硯知是不是在你那里?” 路原臉上的麻藥讓他說話都不利索,“沒有,沒有,錚哥,我和硯知我們已經....” 他這話還沒說完,李錚那邊便拋過來一個重磅炸彈,“黎硯知失蹤了,我現在根本就找不到她?!?/br> 李錚從前說話總是要命的不徐不疾,而現在他的語氣雜亂無章,像是一局被人碼亂的棋盤。通話中回蕩著的電流聲順過來一股生冷氣息,“我懷疑她現在已經離開京市了?!?/br> 路原嘗試著理解李錚話里的信息,李錚頓了頓,繼續開口,“路原,你知不知道硯知上大學之前住在哪里?!?/br> 他現在已經顧不得什么露餡不露餡的了,他能看得出黎硯知對黎秀的感情,黎秀就這樣一聲不吭地消失,對她一定是個不小的打擊。 路原思索了片刻,他的語氣變得有些奇怪,“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有一個人他一定知道?!?/br> 他的指尖攥住毛衣下擺,瞬間下定決心,“我去把他給你抓來?!?/br> 第17章 巫師 這種情形太熟悉, 輕而易舉地構建出相同的恐懼。幼年的記憶早就已經碎片化了,胡亂拼接著,像是他臆想??赡翘斓那樾嗡麉s記得清楚。 他照例抱著手工課上給meimei疊的小老虎坐著校車回家。偌大的莊園門口停著閃爍著的警車, 他不明所以地沖進去, mama坐在沙發上抽泣,他瞬間暈頭轉向, meimei最愛坐的那輛嬰兒車上空空如也, 角落里散落著一只乳白色的蕾絲學步鞋。 警笛聲和mama的哭泣聲交纏在一起,家里亂了套,所有人都步伐匆匆, 沒有人注意到他回來了, 他站在原地,遍體生寒。 他那被水彩涂上印記的小手偷偷把手工袋子里的千紙鶴死死攥進掌心里。 課堂上, 老師不止教他們疊了小老虎, 還教他們疊了千紙鶴。老師說, 在疊千紙鶴的紙上寫上美好的愿望, 很有可能會實現的。他木然地站在臺階上,手心的冷汗浸透單薄的折紙。 上面歪歪扭扭滲出幾個小字。 “希望mama不要總是看著meimei?!?/br> 他的愿望一點也不美好,他是一個施展了黑魔法的巫師。 李錚強制自己從回憶里剝離出來, 狹窄的柏油小路時常有坑洼,他握緊方向盤, 潮濕的雨滴很有節奏的落在車前窗上, 讓人心生噪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