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恥信徒 第12節
真心是最沒用的東西,畏懼就已經足夠了。 她看向黎秀那簡潔的微信頭像,唇角浮上三兩笑意。 mama,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讓你看看我為你準備的禮物了。 黎秀下飛機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難得人聚的這樣齊全,家里的bassano嵌花圓桌被各種菜式占滿。黎秀還沒有到家,桌子上沒有人動筷,李澤西挪了挪面前的盤子,瞧著難得規矩起來的李錚不禁懷疑他心里又在憋什么壞水。 但等了半天,他依舊沒有發難,只是默默把黎硯知面前的餐巾疊成不同的動物形狀。 黎秀入座的時候很安靜,她本就是個低調性格,也并不寒暄,只是將給黎硯知買的全畫幅相機放到了她的腳邊,入座后,桌上的人都默契地開始低頭吃飯。 李澤西抬眼確認了一下李錚的狀態,正要松口氣,就看見李錚冷著張二五八萬的臉,二話不說地端走了黎硯知面前的牛排。 而黎硯知并沒有什么反應,乖巧的一張臉透露出幾分青澀的內斂氣質,被端走了個餐,還一副沒事模樣,李澤西嘆了口氣,看來李錚平日沒少欺負她。 他瞬間擰眉,“李錚,吃你自己的,你也是不嫌丟人!” 李錚頭都沒抬,一副我行我素模樣,李澤西悄摸看了眼黎秀的臉色,轉過頭來又要一鼓作氣地開口教訓他時,卻看到了一個詭異的畫面。 李錚拿了個新的筷子,一臉認真的在盤子里挑揀著,手法很專業,筷子靈巧地劫走牛排上的香料,甚至都沒怎么沾染上食材本身。 黎硯知并沒關注他的行為,也不關心自己的餐盤被人端走,只是專心地用公筷夾著菜。 “香料和西藍花已經被我挑出來了,吃吧?!崩铄P雙手端著,又將餐盤放回原位。黎硯知頭都沒抬,一副習以為常模樣。 黎秀看見眼前這一幕,似乎是覺得有趣,唇角抬了抬。 李澤西左臉抽著,有些艱難地消化著兩個人這份熟稔的親密。好奇怪,他這是在做夢嗎? 后面的時間里,李錚一直在或多或少的照顧著黎硯知,李澤西隱隱覺得自己這詞用得不太對,他皺著眉頭又往兩人那邊瞧了瞧,李錚將拆了半天的蟹rou全放進黎硯知的碗里,這才低下頭囫圇吃了幾口米飯。 他輕嘶一聲,可以確認,李錚這是在伺候黎硯知。 但他來不及思考太多,直覺告訴他這是一個再好不過的時機,他清了清嗓子,看了黎秀一眼,黎秀正在低頭看著手機,單手靈活地在屏幕上來回著,似乎在回誰的消息。 算了,李澤西很有動靜地清了清嗓子,帶有懸念的緩慢掃視了一圈。見沒什么人搭理他,他終于開口。 “那個,下周我和黎秀就去領證了,以后咱們就都是一家人了?!?/br> 李錚的頭第一個抬起來,他的那張冰塊臉極具迷惑性,時時刻刻都是一副讓人心焦的冷淡姿態,可此刻李澤西卻從他那狹長的眼睛里看出幾分復雜情緒。 黎硯知倒還算捧場,她葡萄一樣的水靈眼睛彎出幾分欣喜,語調輕快,“恭喜呀?!?/br> 他又轉頭去看黎秀,黎秀還沒回完消息,披著的頭發擋住她的側臉,讓人看不真切,像是壓根不在意這項消息的公布。 李澤西心下一陣腹誹,一點也不和他配合著,難道結婚是他一個人的事情嗎! 一場并不熱絡的團圓飯就在這個消息過后平穩的結束。黎秀終于閑下來,拉著黎硯知去她的車里繼續挑揀她給她帶回來的東西。 李錚坐在原位上,看不出心情好不好,他的頭低著,后頸處凸出兩塊清晰的骨骼,像是件漂亮的石膏工藝品。 李澤西拉開餐桌一旁的椅子,準備去他書房繼續整理他還沒完成的書法畫。 一道冷冽的聲線在他背后響起,李錚的凳子與地面摩擦出聲響,有些陰惻惻。他一下按住李澤西的肩膀,他的力氣不小,生生把李澤西按在原地,“你和黎秀你們到底....” 他話沒說完,但任誰都知道他到底問得是什么問題。 冷漠的尾音斷在空氣里,冷玉一般的骨節松開他的桎梏?!八懔??!?/br> 李澤西轉過身來,李錚重新又坐了回去,湛藍色的頭發在投射過來的陽光下有些刺眼,讓人眼底發酸。 “我不想再猜你和黎秀到底是什么時候在一起的了?!?/br> 他的語氣低迷,“千錯萬錯都是你的錯,我現在只想要一個meimei?!?/br> 他什么都不爭了,他只要一個meimei。 李澤西的瞳孔驟然一縮,他幾乎立馬反應過來了李錚的意思,飯桌 上的詭異局面得以解釋,真相大白后李澤西卻并沒有得以喘氣的輕松,他看著李錚執拗的腦袋,幾乎是脫口而出,“我說了幾百遍了,你根本沒有什么meimei,你能不能別在這里犯病了!” 李錚無所謂地笑了笑,眼底眉梢里盡是嘲弄。 “你再嘴硬也改變不了事實?!崩铄P受夠了李澤西的篡改與蒙騙,他幼時的記憶雖然并不連貫,但也絕對作數。 “無非是因為meimei是mama的孩子,不是你的,所以你才不愿意承認?!?/br> 他抬起眼來,眼神里的冷漠讓人觸目驚心,“你敢說那次意外沒有一點你的手筆嗎?” 空氣剎那間寂靜了,李澤西不可置信地看著李錚的臉,李錚雖然從來都不待見他這個父親,但他這些話他是從來沒有說過的。 他本還以為這會成為他們心照不宣的謎題。 這些話李錚已經憋了太久,久到他以為自己已經麻木,可是此刻他的手卻顫抖著,他穩了穩心神,將手塞進口袋里。 太多年了,這些問題困擾他太多年了。 很多記憶早就已經模糊,像是不能出庭的偽證??伤髅饔浀?,他小的時候,有個被mama疼得像眼珠子一樣的meimei。mama愛她愛到他心生嫉妒。 他不斷地討好那個比他小著幾歲的嬰孩,只有meimei被他的各種蹩腳行為逗笑的時候,mama才會把目光落在他身上,溫和的眼神里殘存著幾分面對著meimei時的笑意。 那種感覺太讓他著迷。 他深刻的記得,至少那段時間,他是幸福的??珊髞?,家里的情況隨著meimei的消失急轉直下,他只知道meimei消失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從那之后,mama變得更加冷漠,她討厭和李澤西的婚姻,所以,也討厭著他。 這些年,他不止一次的想象過,如果meimei沒有消失,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的。他什么都不要,即使是當meimei的影子,他也甘之若飴。 可惜,他什么都沒有。 李澤西閉了閉眼睛,李錚站在他對面,個頭已經比他更高,此刻他側頭看向窗外,視線執著地盯著門外那抹泛著靈氣的身影。 “所以呢,黎硯知她可不是你meimei?!崩顫晌黛o默在死角一般的晦暗里,他第一次這樣冷硬地念著黎硯知的名字,語氣里有著兩個人都沒有注意到的斬釘截鐵。 李錚再也沒有看他,轉身上樓。 他的背影淡的像道干涸的水漬,李澤西又忘記了,李錚從小到大都是副犟骨頭。 * 路原又給她發來那些澀.情視頻照片。黎硯知垂目看著屏幕上纏著狗鏈的裸.露身體,面無表情地將它們拖進硬盤里。 她從前給路原要這些東西要得太兇,導致路原總以為她喜愛這些毫無美感的艷.照,每次她冷淡他,他都會如此故技重施。 可這一次她并沒再寬容路原的糾纏行為。 【好惡心的照片,再發我就報警了?!?/br> 說完她便不再關心路原的回復,把手機一扔,繼續盯著電腦上剪輯好的初版短片。 傍晚的光線總是熱絡的,混雜著不同色域的顏色,像是天上的神仙透露出來的脈脈深情??戳颂玫碾娔X屏幕,眼睛復又干澀起來。 她側頭看向窗外。 她這個房間是最好的視角,一眼看過去將沁園最用心經營的花園囊括在內。這是她有限的見識里見過的最大規模的私人花園。 里面錯落有致地規劃著不同的區域,每次路過時,那里被風裹挾出的清透香氣都仿佛帶著琳瑯的色彩。 她盯著瞧著,從一簇白花的縫隙里,看到了黎秀那身卡其色的大衣。 黎秀最近很忙,上次團圓飯之后又飛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工作了,黎硯知眉梢漫過些許的驚喜,聽說李錚的外公知道了李澤西和黎秀要結婚的事情,從英國飛了回來,過幾天要回這莊園里來,黎秀大約也是為了這件事回來。 最近阿姨們打掃衛生更勤快了些,莊園里還大張旗鼓的除了草,連外面停著的用來擺渡的高爾夫球車都里里外外的擦了好幾遍。 看來,李錚的外公應該是個不好糊弄的人物。 不知道那人會不會為難黎秀,黎硯知從旋轉椅上直起身來,她看著扎在她衣柜里替她整理衣服的李錚,語氣有些飄忽不定。 “你外公是這個家里的主人嗎?” 李錚從來都一心二用,邊疊著衣服邊悶著頭回答,“算是吧?!?/br> 他倚在衣柜上,看著有些礙眼的吊兒郎當,“不過前些年他已經把家業傳給我媽了,現在算是個清閑老頭?!?/br> 他也早就知道了外公趕回來的消息,聽說外公生了好大一頓氣,直接坐了私人飛機直飛回京市,不過這話他沒告訴黎硯知,左不過是些大人間的恩恩怨怨,再怎么也不會牽扯到黎硯知身上的。 “他會喜歡你的?!崩铄P瞧著黎硯知眼角的那顆小痣,又低下頭去整理沒掛完的衣服。 黎硯知看起來渾不在意,她隨手從他手里撈過件外套,雪亮的眼睛盯著他,“弄完趕緊回你房間里去,別給我添亂?!?/br> 說完就披上外套推門出去。 黎秀似乎并不打算淺嘗輒止,黎硯知走到樓下的時候,她還靜靜地坐在原地。白花叢后面是個兩人座的白色鐵藝桌凳,藏得很隱蔽,不知道黎秀是如何發現的。 黎硯知默默地走上前去,半年過去了,黎秀的頭發變得油亮又規整,大衣恰到好處的剪裁讓她原本就內斂的氣質更顯神秘。錢養人,可黎硯知總有一種感覺,她覺得,黎秀原本就該是這樣的。 沒有闊氣過的人是沒辦法在這樣翻天覆地的財富里維持體面的。 即便再假裝,那份毫無氣度的狂喜總會讓人生出局促與狂妄來??衫栊銖膩頉]有,她只是淡淡的擁有著一切,仿佛這是她與生俱來。 “mama,我想你了?!彼龑Υ栊憧偸沁@樣直白的熱烈。 黎秀似乎是早就發現她的窺探,平靜地視線向下一擲,示意黎硯知坐到她身邊來。 “mama,你為什么不上去,”黎硯知盯著黎秀素雅的臉龐,語氣有些猶疑,“你是在緊張嗎?” “因為李錚的外公?!?/br> 黎硯知的瞳色漆黑的,將黎秀整個人包裹進去。黎秀唇角抬了抬,她側過臉來,黎硯知看到了她完整的表情。 黎秀分明是在笑,那笑容里透露著讓黎硯知陌生的狂熱,黎秀那雙琥珀色的淺瞳亮得驚人,讓人恍惚。 她的語氣淡在風里,“也許吧,夢想很快就能實現了,也許除了緊張,還很興奮?!?/br> 興奮。黎硯知咀嚼著這個很極端的情緒詞匯,這個詞匯從來不屬于黎秀的,黎秀總是冷靜的,像是初冬的天氣。她盯著黎秀的眼睛確認,忍不住為此刻添磚加瓦。 “mama,你會實現夢想的,你想要的一切,都會是你的?!?/br> 黎秀看著面前這個無比順從她的孩子,她第一次有勇氣盯著這張臉看得那么久。也許是常年在一起生活,黎硯知的臉竟然與黎書有些不合常理的相像。 她的手指掐進rou里,第一次主動挑破了兩人之間的微妙,眼睛眨著泛出疲憊,“你...怨過我嗎?” 黎硯知霎時間呆愣住,她的頭發柔順地順著耳朵垂下,漏出頭頂上的小漩渦。 她不明白為什么黎秀會突然問這樣一個問題。 “怨過,”黎硯知抬起臉來,眼里的溫情盡數消散,是黎秀從未見過的凜冽。 她捕捉到黎秀瞬間的閃躲,第一次對她不留情面,“姥姥進手術室前最后的一通電話是打給你,”她頓了頓,說出兩個人都心知肚明的結局,“你沒有接?!?/br> “我何止怨你,我簡直想殺了你?!彼@話說得觸目驚心,可話里的語氣卻很平淡,二者撞著,撞出甚是荒誕的效果。 黎秀將臉側回去,對于這件事她無法辯駁。 “別害怕,我不會害你的,mama?!崩璩幹只謴统赡歉惫皂樀哪?,她悄悄牽上黎秀的手,輕輕摩挲,“你是姥姥的女兒,我是不會害你的?!?/br> 她反復強調著,像是屬于她自己的禁令符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