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縱驕狂 第76節
“說得倒輕易,上回的教訓還沒夠么?這些僧人生得爹娘不認,神鬼不知的,跑得快,氣力大,一下便能將咱們捏作rou糊糊。且在這寺里日夜逡巡,咱們哪里跑得出去?” “殿下是氣餒了么?”楚狂乜斜他一眼。 方驚愚道:“也不是氣餒,只是上回被他們逮回來后,被迫同你日日咂舌頭,實在是受夠了?!?/br> 楚狂很有自信地道:“我也細察了他們些時候,知道他們將我視作同類,說不定我向他們美言幾句,便能大搖大擺地帶著殿下出山門去呢?” 這想法甚不可靠,且有打草驚蛇之嫌,方驚愚百般阻攔,卻架不住楚狂要興致勃勃地一試。后來方驚愚想,若不正面進攻,又有何法子能自此地脫身呢?說不準楚狂的法子倒是個唯一的辦法。 然而楚狂這一去,卻著實捅出了大簍子。 這一日兩人去到山門前,當即被一伙兒和尚攔住。似是感念到他們的逃意,僧人們咆哮著,黑影在他們身前颯颯舞動。黑泥樣的身影愈來愈多,最后將他們層層包圍。 楚狂出馬,同和尚們又嘰里呱啦地講了幾句話,回過頭來時臉色卻是慘白的,連連道: “殿下,完了,完了!” 方驚愚本就對他的游說不抱太大期望,早悄悄攥好了金剛杵,問:“怎么了?” “他們同意讓我走,可卻要你留下?!?/br> “為何?” 楚狂道:“因他們覺著你是外人,是異類,若不嚴加看管,會外出為惡?!?/br> “瞎三話四!”方驚愚道,“我和你誰更像惡人?瞧我這張臉,長得循規蹈矩著呢!” 他口上這樣說,心里卻明白。因楚狂服食了許多rou片的緣故,和尚們將其當作血胞,可自己就不得幸免了。一時間,他腦內飛速盤算,先讓楚狂脫身,自己再殺出一條血路??珊蜕袀児至o窮,他真能自此地全身而退么?心思正纏結著,這時楚狂卻吞吞吐吐道: “殿下,你別急,他們說,也不是沒有放你離開的法子?!?/br> 方驚愚警惕地道:“你說?!?/br> 楚狂道:“這些和尚道,你不是同類,歸根結底是沒同他們氣神交融,你同他們合為一體便成了?!?/br> 方驚愚聽得瞠目結舌。 合為一體?要怎樣做? 他想起那些自人口里鉆進,又從旁人僧衣底下爬出的、污泥樣的和尚,再一看楚狂煞白的臉龐,突而心領神會過來:指不定他也得被和尚們從口鉆到腚呢! 這時黑影們圍攏上來,和尚們泥漿樣的身軀扭動著,伸出一只只觸角,欲往他口里鉆。 方驚愚當即色變,禁不住失了禮節,破口大罵: “我入你眼子的,楚長工!你看你給我攬了一件什么好差事!” 第90章 蘭芷醍醐 一只只黑色觸角滑腥腥、濕膩膩,轉眼間便撬開方驚愚齒關,要往他肚腹里鉆。那是一股極可怖的勁道,任方驚愚如何咬牙,皆合不上嘴巴。 眼看著將要被那些污泥般的和尚一穿到底,方驚愚汗流洽背。楚狂急忙叫道: “各位法師,慢著!” 和尚們紛紛止了動作,幾十對小眼望向他。楚狂果真被他們當作同族,凡楚狂有話將言說,他們皆會仔細傾聽。楚狂也汗流接踵,道:“我這主子怕生,便不必勞煩法師們了,諸位若信得過我,我來同他‘交融’便好?!?/br> 方驚愚云里霧里,他倆又不是淤泥一攤,如何與和尚們一般融作一體?然而若要被這群黑泥妖精穿腸破肚,他可一萬個不樂意,當下也只得蒙混過關,訕訕地隨著楚狂的話點頭。和尚們彼此間十六目相對,小聲道:“鉸瀜……”后來像是被楚狂說服了,他們退開一隙,讓兩人走回寮房去,然而依然跟隨二人,口里呢喃道:“鉸瀜……鉸瀜……” 兩人在眾僧的監看下走回寮房。一路上,方驚愚埋怨楚狂:“你瞧你做下的好事!本來咱們還能尋機開溜的,這下什么都沒了!” 楚狂道:“若殿下不慎被他們捉回,變本加厲地懲處怎么辦?我這是正大光明地交涉?!?/br> “他們要我同你‘交融’,這要怎樣做才好?”方驚愚惱道,“要你全個兒鉆進我嘴巴里么?” “我也全無主意,走一步看一步罷,總之先回房里,再作打算?!?/br> 二人回到寮房里,把門掩上,然而和尚們這回久久不去,一個個趴在窗前,瓷碗底兒當當叩著欞格。楚狂將褥子當席簾,掩住窗牗,他們便上房揭瓦,從空洞里偷覷兩人,一個個嘴里念著“鉸瀜”,好似這寮房成了他們的經筵地。 兩人幾乎被逼瘋,自那日之后,出門打獵覓食、便溺解手,處處都有和尚們緊緊相隨。眾僧念咒似的叨著:“鉸瀜,鉸瀜……”仿佛這兩人一日不行那“交融”的儀禮,便絕不放過他們。 這一夜,二人躺在榻上,一睜眼,頂上星星點點,璨璨生輝。方驚愚吁一口氣,道:“近來心里煩憂,所幸這星穹依舊?!?/br> 楚狂躺在他身邊,道:“什么狗屁星穹,那是趴在房梁上的和尚們的眼睛?!?/br> 方驚愚當即閉眼,道:“罷了,看不到星子,聽聽蛩聲也好,夜里聽著沙沙蟲鳴,也能靜心平意?!?/br> 楚狂道:“什么王八蟲鳴,那是和尚們在念經,催咱們快些融作一體?!?/br> 方驚愚忍無可忍,抬眼一望,只見僧人們趴了滿房梁。瓦上有,窗外也有,密匝匝一片,rou墻似的,灰泥似的腦袋上斑斕的瞳子發亮,緊盯著他們。再這樣下去,他們準要癡瘋。方驚愚搡了搡楚狂,道:“長工,既是你攪出的這局面,還是由你來收拾的好。你真想讓咱倆一輩子在這地兒同這群禿驢安閑度日?” 楚狂悶聲不響。 方驚愚又道:“你想好咱倆要怎么‘交融’了沒?是要你鉆我嘴巴,還是我鉆你嘴巴?”楚狂道:“還在想,還在想?!?/br> “那要想到猴年馬月?” 楚狂下了榻,賭氣似的,到柴房燒了一大桶水,拎到房中,洗面滌手。方驚愚不知他想作甚,卻忽聽他道:“殿下,我在想,這些和尚想的所謂‘交融’,不便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不錯?!?/br> “咱們rou體凡軀,畢竟與他們不同,做不到像水一樣地流淌,然而有一事尚能做?!背裾f,方驚愚望見月光下,他緩緩松開前襟,那傷痕斑駁的脊背露了出來,如有瑕玷卻不失明潤的白璧。于是方驚愚一顆心忽亂跳了幾下,問:“是什么?” 楚狂翻身上榻,疊在他身上,神色平淡,教人讀不懂在想什么,道:“只要殿下入我,是不是便算‘交融’了?” 方驚愚呼吸一窒,這話輕而易舉撥亂他心弦。一時間,什么蟲聲、水聲盡皆不聞,只聽得心臟在腔子里打鼓似的咚咚響。 眼前忽然一暗,原來是楚狂將那布條系在他眼上。一陣窸窣窣衣衫響,身上一涼,他感到夜風在輕拂自己周身。 忽然間,他似被一片滑腴柔韌圍裹,是有別于和尚們觸角的妙樂。方驚愚禁不住寒噤,蒙在眼上的布條松垮下來,他隱約望見楚狂伏在髀間,一進一退,銜噙他幽私,眼角霞紅,似盈盈有淚。方驚愚頓時腦中一片空白,如登天上宮閣。 這時他舉目一望,忽見瓦洞、窗紙后皆閃著和尚們五顏六色的眼。眾僧們仔細地凝望著他們,不時大喜過望地低語一二句:“鉸瀜,鉸瀜!” 這是一幅極怪異的圖畫:一群身著僧衣的沙彌正趴在窗上、梁上、瓦上,望著屋內的兩人。楚狂極溫柔細致地啄弄他,玩戲春囊,仿佛兄長在給胞弟補綴衣物。 方驚愚滿面臊紅,慌忙搡楚狂,說:“別吞了,這么多人看著呢!” 楚狂抬眼看他,卻不舍得放開,吃一支糖堆兒似的,口齒不清道:“羞什么?別當他們是人,把他們當鬼?!?/br> 方驚愚道:“那豈不是更可怖了?”此時他覺得自己倒不如此時便昏厥過去的好,和尚們興許不是人,楚狂做的也不是人能干出的事兒。眾目睽睽之下,楚狂終于罷手,然而僅過一張薄臥被遮住他們半身。在那薄寢衣之下,他們兩兩相依,楚狂忽而狡黠地笑:“殿下在想什么?” 方驚愚早赧得別過臉去,頰邊火炭一般紅,最終語無倫次道: “在想……兄長才不會同我做這事?!?/br> 楚狂微微一笑:“我不是你兄長,我只是楚狂?!?/br> 他扶著方驚愚膫子,緩緩坐下。剎那間,方驚愚仿佛被熟滑蛇信層層相繞,幾近昏死過去,眼前茫白一片,星花如雨。他往上望,卻見月光水銀一樣,鍍遍楚狂周身。楚狂伏起迭落,神色卻淡然,仿佛獻身拯救毗那夜迦的信者,儼然一尊歡喜佛。 在靜謐的夜里,方驚愚嘗到了一種不曾有過的新滋味,分明四周稠人廣眾,教他羞恥萬分,他卻如品天上甘露,酒中醍醐。 此事不知是何時結束的,到了后來,反倒是楚狂因大病方愈,乏了逗方驚愚的氣力。被方驚愚狠杵幾回,便又哭又叫,用牙咬他肩頭。和尚們見他們輕偎低傍,一徑地歡叫,黑泥一般彼此鉆來鉆去,待方驚愚終于澆滿楚狂下眼,他們喧聲大起:“鉸瀜!” 黑影們窸窸窣窣,滿意地離去,還有些不愿走,趴在窗欞上看他們動作。楚狂倦乏地撓著方驚愚脊背,輕聲道:“別動,他們還看著呢?!狈襟@愚方想離開,聽他這樣說,也深埋著不敢動。 楚狂說:“殿下,幫我拿那歡喜佛的法器來?!狈襟@愚伸手從一旁拿過來,因這物是雄狙模樣,十分惹眼,也覺臉皮大臊。楚狂說,“殿下是貴客,慢些兒出來,別閃到腰?!彼@時還有心情說笑,方驚愚簡直想給他兩個嘴巴子。 當方驚愚慢慢離身時,楚狂輕車熟路,將那法器攮進自己下嘴。那里頭早有方驚愚幾注脂膏,一攪便汩汩唧唧響。法器柄垂著零零湛露,將墜不墜的樣子,看得方驚愚羞色滿面。 “你這是做什么?” 楚狂幽幽地說:“我怕殿下的東西淌出來,便不算咱們‘交融’過了?!?/br> 兩人收拾衣物,鉆進寺中的吉祥缸去浸水,皆默不作聲,四目相斥,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覺,他們間做下了一件天大的錯事一般。月牙懸在頭頂,一柄明晃晃的鍘刀似的,照得人心慌。僧人們在遠處游蕩,影子在青磚上拉得老長。 缸中水涼,正恰洗去他們身上的熾熱。幾尾金紅小鯉游過,口喙輕觸著兩人肌膚。方驚愚冷冰冰道: “楚長工,我這花兒又被你采了一回了?!?/br> 楚狂道:“殿下這朵鮮花既插在我這狗糞上,便當有覺悟才是。殿下也想開些,若不這樣做,咱倆得在這里吃一輩子齋飯。你以為我喜歡被人攮么?殿下是占了我的大便宜了!” 方驚愚怒道:“我寧可同他們劍拔弩張,拿金剛杵殺出去,也不要用這下作法子賺得一條出門的道兒!虧我還總疑心你是我兄長,想來也是看走了眼,我哥蕙心紈質,怎會同我做這事?” 楚狂道:“這世道還能養出什么冰清玉潤的好人?指不定你哥比你想得齷齪許多呢,你把他想得太好了?!?/br> 見楚狂說兄長的不是,方驚愚心里發惱,掬一捧涼水潑他。楚狂也向他潑水回敬。兩人在吉祥缸里廝扭,像小孩兒一般拳腳相向。 到最后,楚狂反而咯咯笑了,那是一個開懷的笑,在月光下顯得朦朧迷離,烏發水漉漉地披散著,在水面輕輕漾動。方驚愚怔住了,他仿佛在十年前便已見過這一幕。那時的自己瘦骨嶙嶙,在杅盆里與那人嬉水取樂。那人總會用絹巾仔細拭凈自己的發膚,其笑靨如今夜的楚狂一般,無塵無垢,似月色般皎潔。 然而下一刻,這幻覺便消散了,只聽楚狂污言穢語道:“別想了,咱倆生米早做成焦飯了。我若真是你哥又怎樣?入你兩下,便當作是孝敬親長了?!?/br> 方驚愚終于忍無可忍。這磕磣玩意兒,簡直同方憫圣有天淵之別!他掬起一捧水,狠狠往楚狂臉上潑了過去。 第91章 殘月暗影 銀月高懸,林中卻幽光暗渺。兩人從吉祥缸里起身,拭凈了身上水珠。 方驚愚緊盯著楚狂遍體鱗傷的肢軀,搜腸刮肚,也想不起兄長身上是否有可供辨認的胎痕和黑子痣。楚狂究竟是不是兄長,這疑問霸據在他心頭,愈來愈撲朔迷離。 楚狂心里卻在想別的事,他方才大放葷辭,別過頭去時已是臉上燒燙不已,暗地里欲抽自己嘴巴:同弟弟講這些壞話作甚! 更要命的是,他還同方驚愚再度行了夫妻之實。雖是在這野地僻壤,被一群非人阿闍黎所困,保命要緊,什么完璧貞潔,在當今這世道里是最不值錢的物事,這時心里糾結也無用。 楚狂正兀自開解,這時卻忽覺眼前一暗。抬頭一看,卻見眼前黑影層迭舞動,如魑魅招搖亂舞。他捂住發痛的額,知道自己老毛病又犯了。自吃了rou片之后,他的幻視愈來愈重,別人眼里空無一人的處所,在他眼中便似有群魔噪囂。 而這時在他眼前,一個戴銀面的影子靜靜矗立著。 “師父……” 乘方驚愚不注意,楚狂小聲喚道。 這是他新近出現的幻覺,是他已故世多年的師父。 同其余會擾他心智的幻象不同,這幻影會說些他不曾聽過的話,且與記憶里的師父一般藹然可親。 月光下,一切都似云遮霧罩,銀面人的身影也朦朧不清。只見他微笑道: “楚狂,別忙著走。留下來聽聽這里的人的話罷?!?/br> “您是說這些奇離古怪的僧人?” “不錯?!便y面人道,“仔細聽他們的聲音,他們會告知你仙山的往昔?!?/br> 忽然間,一陣清風揚起,再一眨眼,銀面人的影子疏忽不見,獨留楚狂佇立在原處,久久愣怔。 “怎么了?”方驚愚扭過頭,發覺他神色不對,不禁問道。 楚狂搖頭:“沒怎么,只是有些乏了。那和尚既不攔著咱們,咱們也不忙著走,且在這兒歇幾日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