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縱驕狂 第77節
方驚愚卻不同意,“在這兒耽擱時辰太久,小椒和得利若遇險,又當怎么辦?” “我知殿下心急,但這地尚有太多咱們不解的神秘。與其趕著出去送死,不如向那群和尚們打探清楚再首途?!?/br> 這話說得在理,方驚愚一想,也點了點頭。兩人拾掇齊整,回寮房理好行裝,便向天王殿走去,今夜竟也在辦僧伽,只是并不莊穆,蓮池里挨挨塞塞,盡是在戲水的、黑泥一樣的和尚。月光下黑影幢幢,竟顯出一派別樣的和睦。 殿階前有一處淺坑,其中擺一只裝滿炭灰的火種罐,燒起一叢篝火。那臉蓋寶相花碗的老尼便趺坐于其后,見了他們后平和地道: “埥唑?!?/br> 這是在請他們坐下了。楚狂拉著方驚愚坐下,神色有一瞬的扭曲,他下眼還含著那歡喜佛的法器。也是奇事,那老尼一開口,他便覺魂神俱顫。她的言語傳進耳里,字詞竟自個連綴成句,讓他慢慢聽懂了。 于是楚狂盤膝,向她發問:“法師,咱們是落難至此的???。所幸得諸位幫援,小的千恩萬謝。只是不知此地是何方?” 老尼道:“此處是員嶠?!?/br> 她說的話在楚狂聽來,再正常不過,但在方驚愚耳里,這二人講起話來嘰里咕嚕,簡直是天外之聲。 這時四野蟲聲漫起,沙沙泠泠地響,像一場大雨。寒風沁入肌膚,楚狂驚愕道: “員嶠?” 在出瀛洲之前,他分明聽說他們將前往的是仙山方壺,聽“騾子”說,那地是千頃大湖,清波蕩漾。這時看此地蒼林茂樹,確是與描述中的相去甚遠。 老尼幽幽地道:“貴客聽說過么?方壺、員嶠、岱輿三仙山由鼇魚所負,時常改換方位?!?/br> 楚狂點頭,這樣一來倒說得通。他們被鼇魚掀起的風浪刮到別一座仙山上,只是不知旁人是否也同他們漂到了一處,抑或是葬身魚腹。他強按下心中擔憂,將最在意的一事問出了口: “敢問法師……你們究竟是何人?” 突然間,殿前的僧侶們一齊止了動作,紛紛將或嵌著瓷碗、或生著六七只小眼的頭顱轉過來,直勾勾盯著他們。 方驚愚登時心中惙惙,慌忙拽楚狂衣袖,低聲道:“你講錯什么話了?” 楚狂沉默不語,然而身子已緊繃如弓弦,一雙眼銳似鷹隼,緊盯著老尼。殺氣仿佛在夜風里醞釀,銀月下暗影曳蕩。 許久,老尼忽而低低一笑,化解了肅殺之氣。 她道:“我們是……人?!?/br> 人?楚狂一怔,目光在僧人間逡巡,這些和尚生得身軀軟爛,甚是泥淖,又有九腳魚似的觸角,哪有分毫似人?老尼道:“萬代千秋之前,咱們便在仙山定居,后來卻被逐出故土,流落群山間,終在此地落腳。這地本有一伽藍,其中禪師對我等偷寒送暖。后來他們物化,咱們便承繼他們衣缽,留于此地?!?/br> 楚狂別過臉一看,只見和尚們頂著一身泥色僧衣,對他們好奇地眨巴眼睛,一閃一閃。其中一個僧衣上破一只窟窿,正撅臀伏在地上,艱難地用觸角拈一支繡花針,借月光引著線,欲補衣衫,顯出滑稽可愛之態。 “法師既說自己是人,”楚狂問,“可為何會同咱們如此有異?” 老尼又道:“諸位覺得自己是人,咱們是異類,可在咱們看來,這事倒應倒過來哩!” 這時眾僧淅淅瀝瀝地游移過來,圍著他們打轉,漆黑如泥漿的身子在地上游曳,好似無數條黑鯉。和尚們好奇地打量他們,輕聲叫道:“鉸瀜!”這話方驚愚倒聽懂了,登時臉上大窘。和尚們伸出觸角,親熱地搔弄他們,如在梳理雛鳥的軟羽,儼然將二人當作他們中的一員。方驚愚心里忽生出一種感覺,仿佛這些形容奇異的妖邪是此地山生水養的住人,他們才是外來的旅客。 自他同楚狂行了那“交融”的儀式外,和尚們顯對他們熱昵許多。這時有人采來一捧沾露巢菜,有人自水里收取翠綠浮蘋,都似贄禮一般獻予兩人。方驚愚忽發覺這些和尚雖形容恢恑憰怪,心性卻樸稚純真,許多人圍起他們唱起山謠,聲調雖離奇,卻有種別于梵音的悠遠沉厚。 在這山謠里,二人的心突而沉靜下來,所有褶裥仿佛都被撫平。老尼接著道:“只是咱們雖居此地,卻也不安寧。實話與你說,這里的三處仙山互為敵手,咱們員嶠同岱輿交惡,他們常派刺客來取咱們性命。貧尼別無他求,只愿貴客看在咱們收容幾日的份上,幫幫我等?!?/br> 聽了這話,楚狂與方驚愚面面相覷。方驚愚根本沒聽懂老尼說的這番話,平白干瞪眼。楚狂道:“那刺客長什么模樣?連你們也對付不得,不會是三頭六臂的罷?” 老尼道:“他們是于咱們而言的異類,常在殘月之夜出現,割取咱們的性命?!?/br> “為何要取你們的命?” 老尼伸出一只漆黑的觸角,輕輕搭在楚狂手上。楚狂只覺指上發癢,那兒本有一處擦傷,可待觸角移開時,那處竟神奇地愈合了。楚狂瞪眼咋舌:這群妖魔一般的僧人——簡直就似行走的“仙饌”!老尼道:“這下貴客明白了罷?用蓬萊話講,便是‘懷璧其罪’?!?/br> 楚狂點頭,舉頭一望天穹,道:“好巧不巧,今夜也恰是殘月之夜?!?/br> 話音方落,他發現蓋在老尼臉上的碗沿在打顫。她口里忽發出尖嘯似的聲響,畏懼地道:“他們——他們來了!” 這話里的“他們”是指誰,已不言而喻。只聽得林葉大響,幽暗的夜幕里突而躍出幾個人影,皆蓋漆黑帷幄,一只寬大雨帽遮住臉,上以細白線繡桃紋,手執長镋耙,煞氣騰騰。 方驚愚見了這些人,瞬時便覺來者不善,見了他們帽上的桃紋,心里也咯噔一響,心想:“這些人是‘大源道’教徒?” 楚狂也驚詫,這“大源道”教徒便是老尼口里說的殘害他們的岱輿刺客? 可這些刺客兩手兩腳,長得同常人無異,他們不去幫人,反倒要幫這群黑泥精去對付人么? 但楚狂轉念一想,被大浪沖到此地時,是這群軟泥一般的和尚予他們住處、湯藥,除卻教他們不得不行一場事外倒沒加害他們。 轉眼一看,又見那頂桃紋帽的刺客月牙鏟翻飛,將和尚們開膛破肚。許多僧人被鏟斷手腳,在地上淌作一灘黑水,可憐地叫喚:“求夂掵!” 楚狂一咬牙,對方驚愚喝道:“殿下,咱們幫這群和尚!” 方驚愚道:“不用你說,好壞我自分得清!” 所幸他們方才回寮房一趟,將平日獵獸的兵器都帶了出來,一人拔劍,一人持弓,劍光奇雋,角弓骍骍,當即將那些不速之客殺退。 只是方驚愚敏銳,察到楚狂撥弦時臉色忽一白,擔心他突然犯頭風,問道:“怎么了?” “沒怎么!”楚狂道,卻暗自齜牙咧嘴。此時他髀間水膩膩的,有件物什硌著,是那歡喜佛的法器。他只一動,他弟弟先前灌進去的東西便止不住地淌下來。方驚愚滿懷疑竇地看著他,乘二人并肩而立時輕聲問道:“該不會是因方才的那件事……你這回真在害喜罷?” “害個屁!”楚狂登時暴跳如雷,反將弓對準他,“你再亂講話,我殺了你!” 第92章 青燐寒夜 夜色幽深,寒風拂掠,林中萬葉千聲,燐光飛散。 一群戴大雨帽,抄長镋耙、月牙鏟的刺客手腳利落,將經行之路上的和尚們紛紛攔腰截斷。和尚們的肢軀一遭斬裂,卻難復原。一道道哀叫自污泥般的口中迸發,眾僧努力欲自地上拾起自己的斷肢,卻很快被刺客們大卸八塊。 而刺客們似別有所圖,有人身負一只汲水大缶,將和尚們肢解后,他們便以木杓舀起黑泥樣的肢rou,倒進缶中。 只是這群匪賊拳腳低劣,未得逞太久,便被方驚愚和楚狂殺了個仰八叉。楚狂繞至他們身后,承弣而射,勁箭風快;方驚愚劍光射天,游龍驚鳳一般,一眨眼便放倒一片刺客。 一拿起弓,楚狂便似轉了性子,眼布紅絲,咧嘴而笑,露一顆森森犬齒,好似鞭云厲鬼,與方才在榻上的婉順迥乎不同。射倒刺客后,他猶嫌不足,抄起方驚愚磨的厚獵刀,便要沖上前去將刺客們剝皮抽筋。 方驚愚費了老大勁兒才拽住他,楚狂發指眥裂,不滿地叫道:“你攔我作甚!” 方驚愚蹙眉道:“我才想問你呢!你同他們有似海深仇么,為何急著殺他們?” “瞧他們打扮,你還不明曉么?”楚狂道,“他們皆是‘大源道’教徒,在蓬萊插圈弄套,鬧得許多墟落十室九空。這伙人死有余辜!” 他雙目赤紅,看著森然可怖,且身上力勁大,足似未馴的野獸。方驚愚不禁愣怔,這是rou片帶來的暗疾之一么?楚狂愈來愈難自控了。 方驚愚依然不放松按住他的手,道:“你松一下勁兒,我還有話欲問他們呢,你全殺光了,我當怎么審問?”楚狂這才呆呆地松了手,渾身xiele力,似也發覺自己的不對,曳著步子走開,蹲在樹下,悶悶地抱著膝,像一只伶仃的棄犬。 見楚狂暫安歇下來,方驚愚走向那一伙兒刺客,用麻繩將他們捆緊了,掀開雨帽一看,兩眼兩耳一鼻一口,不像和尚們,是常人的相貌,頓時松一口氣。刺客們不想這深山窮林還有這等高人,失了先前的囂狂,屁滾尿流。方驚愚逼問他們道: “你們是什么人?” 刺客們面面相覷,欲硬氣地不發話。于是方驚愚轉身喚一個和尚過來,掐住刺客下頜,讓和尚將漆黑的觸角往其喉嚨里鉆。方驚愚淡聲道:“你若不講,我便讓法師們從你們口里進去,一氣鉆到腚了?!?/br> 刺客們頓時色變,被這群黑泥般的妖異穿腸破肚,想必極其痛苦,且一時半會不死,得生生捱著劇痛。有人已欲咬舌,卻被方驚愚眼疾手快,劈手卸掉其下巴,還將一只和尚的觸角放進他嘴里。和尚歡叫一聲:“鉸瀜!”便欲往其肚腸中鉆。 刺客們看得心膽俱寒,有人喊道:“我招,我愿招!” 方驚愚放了手,示意和尚退下。和尚戀戀不舍地將觸角自那刺客嘴里抽出。于是刺客們涕泗交流,招起口詞來竹筒倒豆子似的,再無隱瞞。方驚愚問其中一人:“你們是哪里人?” 那刺客哭天抹淚道:“咱們、咱們是岱輿人!” “岱輿?”方驚愚蹙眉,這時楚狂遙遙地叫道,“殿下,這里不是方壺,是員嶠,仙山會改換方位,咱們被沖到員嶠來了!至于岱輿,那可是員嶠的老仇家了?!?/br> 在威逼利誘之下,刺客們一把鼻涕一把淚,將此地的情形大抵敘說了一遍。方驚愚始知原來方壺、員嶠、岱輿三座仙山彼此敵對,卻也暗有往來。方壺是一片大湖,員嶠是連山眾壑,岱輿在這三仙山間最是繁華,八街九巷,盡是花錦世界。 而刺客們來此地的緣由,是在岱輿之中有一傳聞,說這伙避世絕俗的和尚是一群不祥的妖異,會常常游出山林,潛入閭閻,橫奪人性命。近來岱輿也確有邪異橫行,不少黔黎橫死。于是執掌岱輿的仙山衛谷璧衛發布懸賞令,凡取得和尚們肢軀者,賞等重銀兩,于是聞者無不動心,對這些古怪僧人們大肆搜羅。 和尚們雖有怪力,又長得怪誕離奇,可腦筋鈍,總陷機阱。員嶠與岱輿間僅一索道,雖有天成的險峻,卻少人值守,故近來常有岱輿人巴山越嶺而來,尋這群和尚的蹤跡。原本眾僧尚可在外游蕩,如今為避搜羅,只得蜷于荒林一角,茍且偷生。 方驚愚聽罷這些話,再望一眼這群生得污泥似的和尚們,見他們怯縮在自己身后,卻按捺不住納罕之心,探頭探腦,表現得如三五歲稚童一般,反倒有些憐惜,才知他們是象齒焚身。 他心里仍有許多未解的困惑,問刺客們道:“我看你們身著桃紋衣飾,這是為何?你們同‘大源道’有何干系?” 有些尚硬氣的刺客對方驚愚怒目而視,叫道:“嘴巴放敬重些!‘大源道’是仙山奉行之圣教,你一粗野土人,連這事都不曉得么?” “大源道”是圣教?方驚愚聽了,驚詫不已。在蓬萊,“大源道”被以異教論處,其教徒蠹國害民,昌意帝恨不得將其斬盡殺絕,可在這三山之間“大源道”卻似被奉作國教! 再問下去,卻從刺客們嘴中套不出什么,于是方驚愚將刺客們衣衫扒凈,將這伙人丟給和尚們,任其處決。黑影們驚喜若狂地游上來,黑瀑一般淹埋了刺客們,一只只觸角鉆入他們遍體孔洞。一彎鉤月下,夜梟咕咕作響,慘叫聲此起彼伏,又疏忽消湮不見。方驚愚為刺客們心中默哀,走向楚狂。 楚狂正蹲在枰樹下,把玩一只滑溜溜的斷觸角,不亦樂乎。方驚愚走過來,將刺客們戴的那大雨帽和披風遞與他,說:“收著罷,咱們往后潛入岱輿時用得上?!?/br> “潛入岱輿?” “當初打散海船的風浪甚大,若小椒和鄭得利未在溟海底,也許就在三仙山的某一處。多一件偽飾用的衣衫,咱們也多一分把握。即便他們不在岱輿,去那地打探消息也是好的,聽聞那里店家林立,人煙甚稠,音書通達,尋人也更便利?!?/br> 楚狂悶悶地接過了衣衫,然而卻道:“殿下,我今兒乏了,且身上臟,想先洗洗身子,過后再圖出員嶠之事罷?!?/br> 方驚愚低頭一看,卻見他一身塵垢、血跡,是在方才的廝扭中沾上的,心里納悶怎么這廝平日里污手垢面,突然間卻愛潔,又見其站起身,走起路來一拐一拐,更覺奇怪。但楚狂瘋病日篤,常三番四覆,這倒也不是件奇事。再一看自己身子,也沾了不少強人的血跡,于是方驚愚便索性同他一齊去了蓮池。 吉祥缸太擠,方才他們洗沐,全然放不開手腳。此時進了蓮池,倒覺寬敞安舒,只是一旁游弋著一群多眼和尚,教人著實分心。楚狂倒不介懷,解衣袒體,大大方方地浸入涼水里,抓起絮瓜瓤子將身子搓了個遍;方驚愚則含羞忍恥,指尖在前襟流連,遲遲不敢解開。 “你在羞怕什么?”楚狂斜睨他,“方才連案子都做下了,該教他們看的也看遍了,現時羞赧,反顯得小氣?!狈襟@愚這才二意三心地解衣。 水波沁涼透體,這時僧眾們沙沙索索地游過來了,瞚目而視,教方驚愚渾不自在。他碰碰楚狂胳膊肘,低聲道:“他們這是要作甚?”楚狂道:“大抵是因方才主子奮勇退敵,他們正感激著,要給你采蘭贈芍呢!” 方驚愚頓時起一身雞皮疙瘩,被這群污泥濁水贈禮,任誰都不會開心。這時只聽和尚們吚吚唔唔叫喚,突而一張血盆大口,方驚愚登時警覺,卻見他們伸出黏滑的觸角,探進自個口里,摸腸刮肚片時,卻取出一束黏糊糊、濕漉漉的赤箭花,遞給自己。 這倒是出乎方驚愚的意料了。他本以為這群妖邪會掏一副血淋淋心肝來,硬逼他收下??伤廊蝗缑⒋淘诒?,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最終還是強接過了那束花兒。和尚們立時雀躍地叫道:“好仌!”楚狂也似笑非笑地看他:“殿下被他們當作好人了?!?/br> 二人繼續浸水,這時方驚愚忽見楚狂站起,將手伸向后頭,艱難地弄了片時,才將那歡喜佛的法器抽出,一時間,方才注進的濁膏爭前恐后地涌出,淌得髀間淋淋漓漓。方驚愚赧得低眉垂眼,才知楚狂為何執意要沐身,大抵是看僧人們不再加害他們,才放心將那法器取出。這時他忽心里一頓,道: “我想起一件事?!?/br> 楚狂看向他。方驚愚道:“這群和尚如今待咱們甚好,是出于咱們方才救其性命。如此說來,是不是咱們當初只消再等半日,在刺客手中救下他們,便也不必行那‘交融’之事了?” 楚狂目瞪口哆,半晌后變得臉色煞白。方驚愚又道:“真是多此一舉啊,楚長工。還是你真想jian我,才同我行此下策?” 沉默半晌,楚狂忽似惡犬,狠狠撲上去,咬住方驚愚肩頭,叫道: “閉嘴——你給我閉嘴!” 第93章 真贗無辨 此日風恬日暖,晴空湛湛,二人拾整行裝,即將啟程。 三仙山地界不大,老尼給他們畫了輿圖,依著其上畫的徑道走,很快便能抵達員嶠索道。越過此道,便能進入岱輿。兩人穿上岱輿刺客的行頭,踩著荒榛前行。方驚愚臨行前最后回望了一眼古剎,只見黑影幢幢,幾百對眍瞜進肌膚的小眼撲撲眨眨,定定地望著他們,僧人們向他們揮別,久久不散,向他們叫嚷道: “洅見!” 直到走出很遠,方驚愚回頭一望,那些黑影仍留駐在原處,巴心巴肝地遠眺著他們。翠屏似的群山下,那黑影纖洪濃淡,似在毛紙上畫出的一筆不平的墨線。 這是一群可憐可悲、不似人的人兒,被拋卻在這衰草寒煙之處,像荒野上的游魂。方驚愚心里苦澀而滄涼,他忽有一種預感,這決計不會是他們最后一次見面。 員嶠林木蒼蒼,樾蔭深厚,在山林間走了幾日,越過索道,二人總算到了岱輿城關前。關前皆是手持過所牒的行客,牽驢騾,馱棉布、硝鍋,一臉灰土色。兩人因有從刺客們身上扒下的通關文牒,倒未遭麻煩,閽人們見了他們衣上桃紋,神色一變。有人當即畢恭畢敬道:“兩位大人,出關辦事辛苦了!”